唐辭桉尚未說話,岑無患便先回絕道:“不行。”
岑無患又好氣又好笑,說:“裕安,端先生囑咐你的藥,我怎麼毫不知情?”
唐祈醉有些心虛,從岑無患懷裡抽出身來,自己伸出手從岑無患手裡奪了藥,連勺也不用,一頭悶了下去。
她喝得急,那點苦藥順着流到了脖頸,岑無患伸出手,為她擦幹将要浸濕衣領的藥,氣氛驟然轉變,屋内似乎彌漫起些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
唐辭桉端了唐祈醉手中的碗,也顧不得再與唐祈醉算那些帳,留下句:“我出去了。”便快步出了門。
岑無患看着唐祈醉嘴角殘餘的藥,他沒說話,隻認真地瞧着,目光盡在那點水光上聚集了,他眼神中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很苦麼?”
唐祈醉輕聲說:“苦啊。”
岑無患忽而垂下頭,薄唇碰了碰唐祈醉的嘴角,隻挨上了一瞬,淺嘗辄止,他又擡起頭,說:“是苦。”
“嘗這麼些便嘗出來了?”唐祈醉輕笑,她擡手用袖子抹幹淨臉上的藥漬,她湊到岑無患眼前,身上還帶着苦藥味兒。
“對啊。”岑無患伸出隻手捧住唐祈醉的臉,指腹輕輕揉着方才自己吻過的地方,“裕安都叫苦,那便一定是苦的。”
唐祈醉剛要說話,口中卻突然傳來一陣甜,岑無患塞了顆糖到她口中,說:“你再厲害也不過二十出頭,那藥太苦了,還是桂花糖清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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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玄私藏刑部鑰匙一事趙松雲極為重視,對外宣稱是康玄私竊刑部重要文書如今東窗事發,故而畏罪自戕。
此事流傳到民間,刑部去抄康玄的家倒也名正言順。
唐祈醉說的沒錯,康玄家裡的妻子,确實正值豆蔻,此刻這個年輕的姑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畏縮地站在門邊,眼巴巴瞧着一群官兵搜羅他們這一畝三分地。
忽然,一個頭戴朱钗,身着豔麗的女子撲了過了,她跪在地上,抓住岑無患的衣袍,似是多日委屈今日終于得以訴說一般,她哭了出來,邊哭邊說:“大人,妾身有事要報,有冤要訴,求大人垂憐……”
那女子說到一半,忽然有群壯漢叫嚷道:“人在這兒!”而後氣勢洶洶地沖過來,他們一左一右架住這個女子,硬生生将人拖了下去,女子費力地扒住地面,哭喊着:“求大人垂憐,聽我一言,我定當結草銜環相報……”
女子的哭喊聲越來越遠,岑無患費解地望着她,一個老妪姗姗來遲,她曲腰賠笑說:“大人莫要見怪,這人是尋芳閣跑出來的瘋子,是老婆子看管不周,擾了大人查案。”
岑無患說:“無妨,不過她既然說有冤要訴,晚些我便抽身去尋芳閣一趟。”
“大人何苦為個瘋子跑這一趟?”老妪忙回絕了說,“尋芳閣本就是勾欄瓦肆之地,隻怕進去有損大人清譽。這丫頭就是個瘋子,說的盡是些瘋言瘋語,做不得真。”
岑無患沒再理會老妪,朝廷辦案,一年都未必有一次這樣的陣仗,尋芳閣在朱雀街,離現下的玄武街隔了幾條巷子,那姑娘撿着這個時候從尋芳閣跑來玄武街,怎麼可能是個瘋子?
這老妪百般阻撓,她的話信不得。
康玄家中的發妻見過那女子後便緊緊抱着手中的孩子,她的雙肩縮在一起,雙目失神,身體不受控制地往門後躲。
岑無患注意到姑娘的異常,便靠近她問:“你認識她?”
姑娘沒說話,眼神飄忽,不時地望向方才那女子被拖走的方向。
岑無患眼底泛起寒意,口吻中帶着些漫不經心地威脅:“康玄犯的是誅九族的大罪,現下刑部辦案,這是你将功折罪的機會。”
姑娘将孩子抱得更緊了,她有些怕,可還是逼自己擡眼看岑無患,她怯生生地開口道:“說了我和孩子就能不死嗎?”
“說了就能活。”
姑娘低頭看了眼自己懷中的幼子,看着孩子幹癟的神色,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驟然擡頭看着岑無患說:“再給我一百兩白銀。”
岑無患失笑,語氣轉涼說:“和我談條件?”
那姑娘身上的怯懦忽然消失了,她眼中有了些堅毅和決心:“我的孩子患有喘疾,可如今我身無分文,與其看着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孩子生不如死地苟活,倒不如給自己個痛快。大人,我如今什麼都不怕了。”姑娘說到這兒,臉上不自覺地挂上兩行淚,淚眼婆娑的眼睛不再閃躲,甚至眨都不眨一下,就那樣毫不畏懼地看着岑無患。
這姑娘已經占了上風。
岑無患眼底越來越寒,卻松口說:“若是你說的東西有用,這一百兩我可以給你。”
姑娘咬着下唇,眼眶中又不由自主地掉出滴淚來,說:“我認得那女子,她叫柳憶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