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講起那個遠在老家早逝的老婆,也就是江擴的親媽。
“你知道我當時跟你媽是怎麼認識的嗎?”江廣榮撐着床頭用力坐起來。
“怎麼認識的?”江擴微微挺直身子側着臉,用餘光掃了一眼江廣榮。
“你媽當年中專剛畢業,就出來教小學三年級數學,”江廣榮捂着額頭回憶,“當時我不讀書出來混,被你爺爺罵回去了,老老實實在小學飯堂當了三四年食堂師傅。”
“然後呢?”江廣榮的話把江擴拉回到五六歲前的記憶。
他對母親的印象已經很模糊,包括五官。想起母親時,腦海裡母親的輪廓也是在記憶碎片中胡亂拼湊成的。
他隻記得母親左邊眉心有一條小小的縫痕,聽說是小時候貪玩不小心磕到。
“你媽在食堂天天嚷着飯難吃,我還跟她吵了一架。”
“後來有一天放學路上不小心碰上她被人搶東西,我揍了那人一頓幫你媽找回一條項鍊,還送她回家,”江廣榮用滿是酒氣和煙味的嘴口齒不清講述,“後來她就纏上我了。我本來不想理她,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來二去就喜歡上了,可能是你媽長得太靓女吧;後來就結婚了,還有了孩子。”
江擴眼神微微一亮。那孩子指的應該就是他自己。
“快生你的時候,香港有朋友叫我過來這邊做生意,說能賺不少錢,”江廣榮咧起嘴笑了幾聲,“我就跟過來了,結果沒想到他說的生意是這種生意!做完第一單,就有第二單,第三單,我走了這條歪路,哪有臉再回去見你媽?”
“我也不是沒想過走正行,可是沒有用!沒有回頭路的,沒有!”
江擴回頭面無表情看了一眼模樣狼狽的大哥榮。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覺得他爸挺可憐的。
“江擴啊,你是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媽。”江廣榮仰起頭感慨一聲。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江擴終于開口,擠出一個假笑,“嘴上說愛我媽,卻出軌一個香港女人,還在我媽沒死的時候就跟這個小三結婚,還生了個女兒!”
“這就是你所說的愛是嗎?”江擴手指緊緊握成拳頭,厲聲對他爸怒吼道,“你知道我媽一直在等你嗎?你知道我媽過的是什麼日子嗎?!”
江廣榮怔了幾秒,單手捂着自己的臉痛哭。
江擴也跟一齊愣住了。他還是第一次從江廣榮臉上看到這種無助又可憐的樣子。
他能感覺到在此刻他對他爸的恨意降到史上最低點,但也隻是此刻。第二天的太陽升起,江廣榮又會變回那個目中無人讓人恨之入骨的大哥榮。
江擴不願再去看他爸痛哭的狼狽樣子,轉過身悶頭做了幾道英語題。
過了很久,江廣榮哭聲才漸漸止住。
“我有個問題。”江擴埋頭做題,一邊悠悠開口說道。
“咩啊?”江廣榮暈乎乎坐到床邊,摸出一根萬寶路點燃。
“我如果以後交了個男朋友,你會怎麼樣?”江擴沉着聲音問。
“簡單,”江廣榮陰險一笑,“我就把他噶了。”
江擴手一哆嗦,一不小心把水筆抛到台燈上。水筆啪的一聲掉在桌上,又慢慢滾了回來。
“我會用這個殺他,”江廣榮露出兩排滿是煙漬的黃牙,笑嘻嘻從褲袋裡掏出一件東西對準江擴,“一個子兒就夠了。”
“有病嗎?”江擴猛地回頭,對江廣榮手中握着的東西氣得兩排牙齒直顫,“别他媽用那東西對着我!”
“你怕什麼?這裡面又沒東西,”江廣榮一臉自豪,擡手用袖口輕輕擦了幾下那把玩意兒,“這玩意兒跟了我不少年,你是不知道我還在尖沙咀一帶混的那會用這玩意兒......”
“對你來說這是很值得炫耀的事是吧?大哥榮。”江擴一聲冷笑。
江廣榮愣住了,眼神迷茫盯着手中那把東西。
“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江擴又道。
江廣榮收回那件東西,正要開口狡辯。江擴拍案而起,揪着江廣榮的衣領,把還在犯迷糊的江廣榮拖出房間,整個掄到地上。
“滾回去睡覺。”江擴擡下巴朝那邊的房間示意。
“江擴你個冚家鏟肯定未死過,我可是你爸,”江廣榮撐着牆晃悠悠站起來,咬着牙說,“如果你不是我兒子,我保證你活不過三秒。”
“滾!”江擴咆哮。
江廣榮把右手比成手槍|模樣,朝江擴開了一槍,終于拖着醉醺醺的步伐回了自己房間。
半晌,江廣榮的房間終于傳出震耳欲聾的呼噜聲,時不時夾雜點夢呓。
江擴也複習累了,洗漱完早早躺下。不久也沉沉睡了過去。
夢境有點亂。
“大哥!”黎大福在夢裡朝江擴招手。
“黎大福,我喜歡你。”江擴終于下定決心開口。
“黎大福,做我的男朋友吧。”江擴又說。
黎大福嘴唇翕動正要給江擴一個答複,那邊就傳來一聲煙花般的槍響。
黎大福應聲倒地死在江擴面前,瞳孔逐漸擴散。人生精彩落幕。
大哥榮握槍的那隻手垂下,站在遠處瘋了一樣放聲大笑。
半夜江擴驚醒過來,睡衣被冷汗浸濕。下半夜直接睜眼直至天亮,腦裡不斷浮現的是那個黑漆漆的槍口。
啧啧啧,大哥榮所到之處,難免血流成河生靈塗炭。大哥榮不入法網天理難容。
淩晨時分,江擴終于下定決心。
将來,考警察學校,當一名香港皇家警察。他要親手給他爸戴上手铐,送他坐監。
第二天醒來,江廣榮絲毫不記得昨天晚上發生的事,看來昨晚是真的醉得不輕。
黎多财在酒吧混了一整夜,直到隔天傍晚才回家。
剛到門口,黎多财就聽見家裡鬧成一團糟。東西破碎的聲音,人的怒喝聲以及各種不堪入目包含各種生|殖|器|官的粵語粗口。
黎多财深吸一口氣,插|進鑰匙開了門鎖。
滿地都是紙碎和掰折的水筆,黎雄拿着條長掃把,黎大福被追得無處可去,老鷹捉小雞似的在茶幾旁邊躲躲藏藏。
黎雄一邊追打黎大福,一邊從嘴裡爆出無數粗口,大部分是粵語,偶爾夾雜一點東北話。
郭霞隻在旁邊捂着耳朵發出海豚般的尖叫,聲音堪比歌劇院美聲女高音。
“爸你幹什麼?!”黎多财驚呼一聲,把皮包甩在旁邊鞋櫃上直沖過去。
黎雄平常不會發這麼大脾氣,就算兩姐弟惹到他倆生氣了,也隻是嚷嚷幾句掀掀飯桌,很少抄掃把打人。
但每次打起人來,黎雄都非常有要把人當場打死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