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擴回到他爸那個老巢的時候,江廣榮早已在客廳等候多時。
“你去哪了?”江廣榮叼着一根萬寶路問。
“要你管。”江擴白了他爸一眼回了房間,雙腳一躍跳到床上。
“小擴,今晚去茶餐廳吃飯。”江廣榮又悠悠走過來說。
“你談生意叫我去幹嘛?”江擴的臉埋在枕頭裡,“不去。”
“沒有談生意啊。”江廣榮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
“不去。”江擴悶悶的聲音從枕頭裡傳出來。
“點解啊?”江廣榮問。
“心虛,我不想用你的髒錢吃那麼貴的東西。”江擴悠悠道。
幾番勸說無果後,江廣榮故技重施,跟幾個跟屁蟲協力合作把江擴連捆帶綁擡到樓下的面包車裡。
江擴掙紮一路都無濟于事,最後隻能無力靠在車窗上小聲喘氣。
“江廣榮,我撲領母......”
車駛到銅鑼灣一家有名的茶餐廳門口停下。
江廣榮的幾個跟屁蟲捂着耳朵,紛紛下了車。江擴也在江廣榮的拖拽下不情願踏出車門。
茶餐廳的招牌閃着耀眼的五彩霓虹燈光,頗有香港特色。然而江擴隻覺得厭煩。
江廣榮似乎是這家茶餐廳的常客,一進門口就有幾個服務生畢恭畢敬朝幾人鞠躬。
江擴拖着軟綿無力的雙腿,垂頭喪氣跟在江廣榮和幾個跟屁蟲後面。
路過人聲鼎沸的大廳,江擴聽着飯桌上那些人講着他完全不懂的語言越發厭惡,心裡暗暗想着總有一天要離開香港這個鬼地方。
江廣榮為了跟這個剛認回來的親兒子親密一些,湊過來想摟住江擴的肩膀。江擴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把他流氓父親的手推開了。
“别碰我。”江擴咬着牙說。
“随便你咯。”江廣榮聳肩,帶幾人進了一個包廂。
江廣榮在江擴嫌棄的目光下,拖了張椅子坐到江擴身邊,江擴默默往旁邊移了一下椅子。
江廣榮為了給這個剛認回來的兒子留點好的印象,全程一直在示好。
“這個是金錢肚。”江廣榮把一塊還在滴着油的金錢肚夾到江擴碗裡。
江擴默默把肉夾到碟子上不管。
“這個是燒臘。”江廣榮又把一塊肉夾到江擴碗裡。
江擴故技重施。
“這個是......”
“不吃。”江擴冷冷道。
江廣榮搖頭,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你自便。”江廣榮把江擴碟裡不吃的東西一股腦夾到自己碗裡,慢悠悠吃着。
江擴幹坐着發愣,直到肚子裡傳來一聲鬧饑荒的咕噜響,才不情不願拿起筷子,給自己夾了一顆晶瑩剔透的蝦餃。
江廣榮見自己的兒子終于肯吃東西,欣然給江擴倒了一大杯茶。
“這個是大紅袍。”江廣榮說。
“哼。”江擴推開茶杯,對着面前一堆蒸籠發愣。
茶涼了,江擴也沒對那個大茶杯施舍一眼。
“江廣榮,我到底什麼時候能回去?”江擴讷讷問道。
“回哪?”江廣榮吃飽喝足,給自己點了根萬寶路。
“揭陽。”江擴想起自己的爺爺奶奶小堂妹和一堆村裡的夥伴,忍不住喉嚨哽咽。
“你不用回去了,香港多好啊,”江廣榮徐徐呼出一口煙,“我以前沒有過做父親的經曆,難免會不太适應,但是我希望我們父子倆能好好相處。”
“那你就不要做,沒人強求你做,”江擴語氣冷冽道,“你在香港混得風生水起,明明可以把我扔在揭陽那個小地方一輩子不管我,為什麼要突然把我弄過來?”
“香港是個好地方,我是為你好。”江廣榮說。
“香港是個爛地方,”江擴說,“我讨厭香港,也讨厭你。”
江廣榮默不作聲從包裡掏出兩張學校申請表,放到江擴面前。
“不看。”江擴偏過頭。
“學校申請表,兩間選一個。”江廣榮朝那兩張紙擡了擡下巴。
“撲領母的,我不上!”江擴倏地站起來,又被江廣榮強行按下去。
“你當年入學比較晚,現在這個年齡讀中一不太适合,我給你報了中二插班生,”江廣榮見江擴老實了,縮回手說,“這兩間學校離家近,一間是名牌學校,環境很好,對你将來有好處;另一間環境不好,學生也亂,反正是間破學校,我不推薦。”
“不上。”江擴慌了。
“不上也好,那就跟着我混。”江廣榮露出一排滿是煙漬的牙齒賤兮兮一笑。
“我不混!”江擴更慌了。
“要麼讀書,要麼跟我混,兩件選一個。”江廣榮說。
江擴一臉絕望跟他爸對瞪良久,才伸着無力的雙手把那兩張申請表拿過來。
兩張申請表都印着密密麻麻的繁體字,下面還注滿花體英文,極度陌生又極度壓抑。江擴心裡不由得激起一陣強烈的恐懼感。
當看到那張貴族學校的申請表的校名時,江擴突然想起今天剛救的那個夯貨小孩。
那小孩邋邋遢遢,名字土裡土氣,普通話帶着一股東北大碴子味兒,喜感十足。江擴不禁對着申請表嗤嗤笑出聲。
江廣榮臉色微變,心想這個剛認回來的兒子莫不是被他逼瘋了。
江擴擦幹笑出來的眼淚,毫不猶豫選了那間破學校。
“為什麼?”江廣榮不耐煩地抿了抿他那兩片厚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