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成訓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聽到了風聲,聞到了風帶來的樹木與花朵的香氣,也不時感受到許鳴鶴身上甜蜜的味道,但是他沒有任何想法,興奮,緊張,幸福,還有幻想時光永遠停留在此刻的平靜,種種飽滿又彼此沖突的情緒一同在他的心中鼓脹,沒有給思想留下一分空隙。情感強烈到了極緻,反而帶來了一種超脫般的鎮定,樸成訓感到自己仿佛在那一躍後飄浮到了空中,在雲朵上俯瞰着他框架下的生活。
哪怕重力的作用讓他下落,與許鳴鶴一同降到了來接他們的氣墊船上,樸成訓也沒能從這種極緻的情緒中緩過神。
“成訓?”許鳴鶴轉身,半跪在氣墊船上,用自己的肩膀作為支點撐住樸成訓的身體,輕聲喚道。
後來……
樸成訓看着視頻回放裡,許鳴鶴拍攝的碧波蕩漾的湖面,試圖找回自己的記憶。
“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他記得許鳴鶴這樣問,“以後想起這個樣子被我看到了,晚上不會蹬被子吧。”多數人包袱是比較重的,難以接受自己在陌生人面前出糗,男性尤甚。
“哥會嘲笑我嗎?”
“不會啊,我自己問題也一堆。”許鳴鶴泰然道。
“我相信哥,所以沒關系。”樸成訓用他聊勝于無的力量按着許鳴鶴的手,說。
“你這樣子看着真的很像低血糖……要不來塊巧克力?”許鳴鶴歎氣,開始關切地唠叨。
樸成訓自認不是低血糖,而是一些他也說不清楚的情緒限制了他的思考與反應,但他沒有否認:“不用,哥補點香水。”
“我噴美食調香水,就是減肥代餐是吧,”許鳴鶴無奈道,“我的定位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還有什麼奇怪的定位,idol的idol,追星代餐?”
“你也知道。”
何止知道,這個事流行起來他還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呢。樸成訓想。
“哥想知道有誰是你的粉絲嗎?”他含笑問。
樸成訓并沒有“出賣”了誰的心虛感,給自己扣個“許鳴鶴粉絲”頭銜的事,無論是真心實意,還是欲蓋彌彰掩飾别的東西,既然做了,就不要指望聽到的人不往外說,私下裡的人設也是人設,展現出來就是為了讓人知道,最後有幾個人知道,卻不是當事人能控制的。
許鳴鶴:“這——”
“你也是?”驚訝和猶豫交織,讓許鳴鶴組織了好一陣子語言,“我可以知道為什麼嗎?”
這句話來得有點突兀,但樸成訓渾然不覺,腹心之中的東西自然而然地組成了言語,從唇舌之間飄出:“追星可能都差不多,寄托向往但做不到,或者認為不值得去做的事。”
許鳴鶴的眼中仍然盡是溫和與善意。他顯然不是一眼能看透的人,時不時有些讓人跌破眼鏡的操作,但他對于自身的優勢、缺點、強烈的願望、猶豫的心态都十分坦率,台前幕後也沒有太大差異,所以在與許鳴鶴接觸過的人眼裡,他的形象甚至要比在粉絲中間還要光明磊落。
許鳴鶴展現出了坦然接受的樣子,樸成訓就不擔心他的笑容之下還有别的想法。
“哥在我眼裡——”
甜蜜芬芳的香味萦繞在唇齒間,樸成訓的心中湧上一種難言的饑餓。氣質像一塊焦糖巧克力蛋糕一樣柔軟無害、讓人心情愉悅的許鳴鶴,皮囊之下的能量卻也像和他聞起來相近的熱量炸彈一樣。聲樂老師,轉而做偶像組合的主唱出道,主唱出道,舞台表現力成為了爆點,剛出道就有歌王的頭銜,轉而又在說唱的比賽裡獲得了同期中最好的成績,不斷嘗試新的風格,新的舞台表現形式,同時對組合也盡心盡力,明明并不恭順,哪怕面臨反對,承擔壓力也會堅持自己的主張,卻鮮少給人帶來煩惱,少數承受過他的敵意的人,卻隻會令旁觀者生出“罪有應得”的暢快。
“——是對于冒險,對于主動地追求與實現,最完美的想象。”
伴随着一股幾乎燒遍全身的熱意,許鳴鶴的臉變得朦胧起來,有甜蜜的液體從喉間流過,被樸成訓吞吃入腹。
“你真的是吸血鬼?”
他聽到了許鳴鶴的聲音。腰間傳來被緊緊扣住的觸感,再擡眼時,正對上的是許鳴鶴意味深長的目光。
樸成訓的手肘撞在床上。許鳴鶴的面容散去,視野裡的畫面漸漸被宿舍的天花闆填滿。他怔忡許久,才意識到“成為吸血鬼”不過是夢境。
那什麼是真實的?樸成訓繼續回想。鏡頭前後的許鳴鶴令人難以分辨,現實與夢境中的亦然,無知無覺中墜入睡夢,此刻也尚處于半夢半醒間的樸成訓,花了很長時間分清回憶與幻想的界限。
“知道同事也是粉絲,我要想該怎麼做……還是先不要知道了。”
這才是許鳴鶴的回答。在真實的記憶裡,樸成訓也沒有把那些直白的話說出口。
樸成訓重看回放,沉默無言。
許鳴鶴作為攝像的技術很不錯,畫面平穩,視角友好,連一起從高處躍下的時候,都拍到了幾秒能夠放出來的、樸成訓表情放空的鏡頭。不慎拍到自己入鏡,需要樸成訓打碼的時候也寥寥無幾。樸成訓将那幾幀許鳴鶴不慎露出半張臉的畫面打碼遮掩後重新過了一遍剪輯後的視頻,忽然按下暫停。
那是剛開始時候的玩鬧,樸成訓作勢要摘許鳴鶴的變聲器時,許鳴鶴抓住他的手腕,示意他對着鏡頭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