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香氣是從地上含糊的地方散發出來的。

那是一種很難言說的味道，不是充滿靈肉的生靈味道，而是直擊靈魂，在瞬間撫平如同炸開毛鱗片一般的靈魂。

金默腦子都不清醒了，靈魂底色裡的貪婪和狂-欲，仿佛深海飓風，席卷而來。他甚至有種當狗的沖動，他想趴在地上，一點點舔舐血液。

很快他這個想法被否決了，鮮血滲透進土地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根本來不及收集，于是他把目光移向了蘇小蠻。

但很快又清醒過來，他瘋狂搖頭，感覺自己像是魔怔了，怎麼會莫名其妙産生這些情緒。

金默眶明眶眼的搖着頭，把奇形怪狀的念頭抛出腦後。出于對這種愧疚的彌補，他上前想要把蘇小蠻扶起來，可還沒有靠近，地面陡然凹陷，一根巨大的根莖拔地而起。

那玩意兒粗粝鼓囊，褐色表皮下是不規則的球形鼓起，足足有成年人小臂那麼粗。蠕動的樹根像貪婪的野狗，在空氣裡察覺到蘇小蠻的氣味後，仿佛受到了劇烈刺激，它向着蘇小蠻猛沖過去。

蘇小蠻早些年忙着學習，身體簡直是面團做的，關鍵時刻雙腿雙腳連帶着他脖子上那玩意兒都沒有用，更不要說已經發了狂的變異物。

粗壯的樹根直接向着他沖過去，蘇小蠻顧不上自己還在“嘩嘩”留血的手，趕緊往前面樹林跑。

樹根窮追不舍，蘇小蠻剛跑兩步，腳底一拌，他從來不是戲劇裡平地摔的主人公，他滿臉露出倒黴催的表情，往後一看，根本不是什麼平地摔，而是地面開裂，無數條樹根如同剛從胚胎裡鑽出來的豆芽，捆住了蘇小蠻的腳踝。

蘇小蠻成了被捕捉的獵物，樹根順着大腿根往上面攀爬，每多觸碰一點皮膚，就讓它們發自靈魂的顫抖。這群植物得意洋洋，恨不得把每一根根須都附着在蘇小蠻身上。

它們全然忘記自己的提醒，那并不是人類能夠輕易接受的程度，可他們仍舊的偏執且弱小的依賴着蘇小蠻。

蘇小蠻隻感覺要被拆皮脫骨，一些四散的根系摩擦着他的臉頰，他的臉火辣辣的，應該被擦破了皮。

他驕傲的自尊并不允許他發出奇怪的尖叫，他忍着口腔裡那股兒勁兒，又被挑起了火氣。

恐懼散去，他生出一股野火勁草的不滿——憑什麼連棵植物都敢來欺負他了？

他犟着一股勁兒，猛的往根須上一咬。

刹那間，土腥味充斥着蘇小蠻的口腔，刺鼻難聞的味道幾乎讓他嘔吐，他呲着雪白的小牙，一點一點啃咬對方的“血肉”。

似乎是疼起來了，樹根絞緊彎曲，但卻并沒有因此放開他，而是更加興奮，試圖将整個樹身全部塞進蘇小蠻的肉-身裡。

意識到這件事情的蘇小蠻，無力屈服于亂動的樹幹下。他心跳過速，滾燙極速的血液湧向他的腦子，他害怕且驚悚，下意識叫着“蕭一鳴”，當他意識到“蕭一鳴”已經是某種無法回去的過去後，他默默把“蕭一鳴”劃掉。

沒有“蕭一鳴”的他，其實什麼都不行。他知道自己比不上蕭一鳴，哪裡都比不上蕭一鳴。

雖然骨子裡是仇恨蕭一鳴的，但離了蕭一鳴，他好像也什麼都做不到了。沒有人保護他，也沒有人同他說話。

他時刻羨慕着蕭一鳴，可他終究成不了蕭一鳴，現在沒有了蕭一鳴，巨大的孤獨感和無助感瘋狂吞噬着他，他意識到自己的過去，幾乎都跟蕭一鳴分不開。

蕭一鳴對他好嗎？扪心自問，他并不覺得。可細細想來，作為狗主人，他當然會好好保護蘇小蠻，就像奴隸主需要保護奴隸的生命一樣。

蘇小蠻太弱小了，活着本質就像是過九九八十一難，他又總是不靈活，無法順利應對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容易在走夜路的時候被人拖進小黑巷道、教室裡總有人把各種雜活扔給他、校霸二流子總喜歡在路口堵他……蕭一鳴會替他擺平大部分煩惱，但最後的蕭一鳴成為了自己的煩惱。

替他遮風擋雨的蕭一鳴沒了，可他還沒有長成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形狀。

此時此刻，他就想起了那天見到的，如同神明一般的人物——顔廣白。

他已經沒有蕭一鳴了，可他有顔廣白。

他在心底叫着顔廣白的名字，生死關頭，叫着别人的名字，就好像漂浮的雙腿落到了堅實的土地上，可他心裡也明白，就算喊一百詞顔廣白的名字，也不會有用的。

密密麻麻的樹根幾乎要遮蔽他的眼睛，他被綁得嚴嚴實實，像根剛出爐的木乃伊，樹根要把他帶往無盡森林。

蘇小蠻無父無母，是個孤兒，想必死在角落也不會有人發現。春草計劃負責人也不會注意到他，班級裡的那些人根本不在意他，唯一會發現他不見了的人，就是顔廣白。

可是對于顔廣白來說，自己真的重要嗎？興許他會傷心幾天，但很快就會有人搬進來吧。

随着光芒逐漸消失，他心情也跌到最低谷。

好像怎麼樣都沒有辦法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迹，不會有任何人記住他，也不會有人在意他，也不會有人愛他。

愛，愛是什麼啊？

蘇小蠻絕望的閉上眼睛。

金默的身形逐漸消失在樹叢盡頭，他真是恨死金默了，恨死了，明明是他帶着自己來到這裡的，嫌惡自己還在危機時刻抛棄自己。

他恨死金默了。

·

金默被剛才的味道影響了，他腦子裡仿佛紮進去無數隻螞蟻，細細密密的觸角在他腦袋短程賽跑，他一度懷疑自己瘋掉了。

為了緩解自己的情況，他緊急給自己注射了一管藥劑。

狀态緩解，他幾乎已經看不到蘇小蠻的身影了。

而在他面前的，是樹木根系的巢穴，一眼隻能看到黑，蘇小蠻在巢穴的内裡。

他知道自己遇上了變異物，作為上城區居民，義務其一就是發現變異物後，無論是誰，立即撥打救助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