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缭最初連張拜帖都沒有,便貿然登上了那些自以為天之驕子們的求師壇的原因很簡單。
台上堪堪接近尾聲,隐隐有嶄露頭角之勢的束發少年一時間風光正盛,他雖自幼為貴族庶子,卻從不曾被嚴苛苟待。
但在當下為展現蘭草風姿,便衆目睽睽之下忘恩負義、口無遮攔,放出自己藐視民間權貴富家的态度,憤慨言道這群人隻會欺男霸女毫無任何的進取之心,蠅鼠一群之類的言論,說待他窺得仙緣,要讓這一類上不了台面的東西付出代價,以正視聽。
在台下萬衆不明所以,但被言語所震撼的圍觀百姓連連應聲叫好。諷刺的是,就在這些人群裡,便有着為他極力誇耀拉票送着金銀繁繡等奢侈物,望子成龍的老爺和主母,和隐匿在人群裡喬裝打扮的一群丫鬟和幹事。
有記性好點的看客瞅到了臉色看起來或陰沉或慘白的人,吃了嘴瓜:“他是你們的孩子吧,看不出來啊,養的怨念還挺大。”
于是兩個人的臉色更差勁了。
曲缭跟人騎馬路過,原本是去給娘親挑生辰禮物的,打打鬧鬧間意外把話聽見了耳朵裡,随即遠遠眯着眼望過去。
因為那時候曲缭的爹娘,恰好便是近些時日才帶着他遷移到這個小城裡的貧民起家的、如今地位聲望數一數二,那位天之驕子目前嘴裡最讓他痛恨謾罵着的“權貴富家”的典型代表。
而曲缭從小到大不論是家境貧寒時期還是漸入佳境,都是被爹娘放心尖尖往死裡疼的獨苗苗,養的時刻像隻高傲着的白天鵝。卻也時刻被強調教導着為人處世要謙遜知禮,窮的時候要當最硬氣的小乞丐,發達了要當最謙遜的小少爺。
所以哪能受得了相當于被人直接指着鼻子羞辱,罵他就算了,還罵他爹娘的死動靜。
于是,曲缭在自由挑戰賽環節公然當了最佳反面案例,穿着一身富家子弟有金也戴銀的豪矜墨色紋繡綢袍硬氣地上了台。甚至原本上台前他還沒這麼花裡胡哨的,還是臨時為了羞辱對手在金銀鋪子剛買剛挂上去的,張揚至極,貼臉開大。
果不其然,那個“天之驕子”目光呆滞,随即憤恨裝作不屑一顧,實則死死握緊本命劍的表情僵硬。
但在看到個子比他矮一頭的曲缭茫然地翻轉着臨時開刃的一把鐵劍,連最基本的運氣都不會,甚至連把本命劍都沒有,對方估摸着甚至連半吊子都算不上,最終心态平衡嗤笑出聲。
“……小少爺,劍修的境界,可不是什麼蝼蟻都能攀得上高枝領悟到的,連劍都感應不到的話卻要來硬湊門檻,可謂是歪門邪道。但話又說回來,夠上了門檻是一回事,能夠進而得到修行機會的更是千軍萬馬裡個頂個的奇才,你雖然年紀小,但想着僅拿着把破鐵劍……”
“不好意思啊哥哥,就像您說的,像我們這種滿肚子隻有腐臭銅臭氣人家的孩子,都是沒上過學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曲缭抱着方才不到十兩在打鐵匠那裡臨時買過來的熔塑武器,還沒冷卻透,握着刀柄有點燙手,但赤手空拳跟人打架多不好看:“畢竟你們有天分的人,比我這種爛泥扶不上牆的比肯定要更加刻苦努力。
而不像我,還要額外天天犯愁要花幾百輩子才能把我爹娘的家底敗光,才能跟哥哥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曲缭委屈巴巴着張臉,眸底卻是諷刺笑意。
直到塵埃落定。
現場一片寂靜。
爆發出更加熱烈的掌聲和歡呼,更加證實了現場的人群隻是想來湊湊熱鬧。
“天之驕子”狼狽被堪堪到他胸前高度的孩子硬生生踹下高台,眼睜睜看着自己的本命劍被他瞧不上眼的、連一絲劍氣流動都沒有破銅爛鐵強制斬斷,乒裡乓乓落在他的手邊不遠處,再也感受不到聯系。
氣血攻心一口瘀血吐了個徹底。
擡眼之上,縱使鐵劍鏽氣斑斑,在陽光下仍舊熠熠生輝。
清脆碰撞的碎鈴銀飾在高台的格外有存在感,曲缭蹲在台沿處俯視着人,惡劣地彎着眉眼:“……看起來,有天分的驕子也沒比我們這種蠅鼠一群厲害多少,我還以為你能厲害到把我當衆剝皮正道,以、正、視、聽呢,哥哥。”
……就這種東西,白耽誤我去給娘親買生辰禮的時間。曲缭扔了劍,還在兀自心底嘀嘀咕咕之際,感覺後頸衣服一緊。
随即便是天旋地轉的、略帶可怖的懸空失重感,曲缭卻眼睜睜看着自己被穩穩接到了一片雪白的臂彎裡。
……什麼?
曲缭視野率先看到的是一雙骨節分明青筋明顯的手,緊接着,是對方寬大袖擺上是一塵不染的雪白繡鶴點紅梅。
他動作凝滞,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直愣愣把手放在了面前的手心上。台上台下也在刹那間死寂後,迸發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布料和“唰唰”的跪拜動靜,此起彼伏地高呼“仙人保佑。”
“……仙人?”曲缭怔怔擡頭,喃喃聲幾不可聞,殘餘印象裡,隻是恭敬供在祠堂的模糊的仙人形象,在此刻卻突然清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