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穆現在太虛,這是固本培元的,等情況稍微好點才能喝止血藥劑。”齊域一邊埋頭在桌子旁碾磨藥草,一邊說道。
淩希抱起穆無倦,将他的頭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仰頭喝下一大口,而後俯身哺喂給穆無倦。
如此反複十幾次,一大碗湯藥終于喂完。
當淩希擡起頭來時,發現齊域不知何時已經碾磨完了藥草,正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他抹掉唇角殘存的藥液,嘴裡仍發着苦:“你不用擔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等穆無倦醒了,我馬上走。”
齊域歎了口氣:“你不該回來的。”
“可我如果不回來,穆無倦就會死。”淩希輕柔地将穆無倦腦袋放回枕頭上。
齊域攏了攏肩上披着的衣服,端着磨好的藥草走過來,對淩希說道:“我給他上藥,你先回去換件衣服。”
淩希還穿着那件瑪麗夫人送給他的月白色長裙,在剛才的打鬥中,裙擺已經破損,原本華貴潔淨的衣料沾滿了血迹與泥土。
他點點頭,起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推開門的那一刻,淩希發現庭院中空空蕩蕩,他回頭問齊域:“獨角獸呢?還有阿呆呢?他們在哪?”
齊域正往穆無倦胸口抹着藥:“走了。你們出事的第二天,他們倆就走了。”
“他們去了哪裡?”
齊域搖頭。
“……”
淩希換好衣服出來時,齊域已經給穆無倦上好了藥,醫館的門關着,齊域站在門口,食指和中指間夾着細長的煙管抽,白色的煙霧升騰而起。
“你還會抽煙?”淩希不禁問。在良心醫館住了三個來月,他還從沒見過他抽煙。
“會,”齊域倒扣煙管磕掉多餘的煙灰,手法分外娴熟,“壓力大時就抽點,挺管用。”
淩希心髒猛然提起:“……穆無倦的傷,很難治嗎?”
“難治,卻也不難治。”齊域又抽了一口,煙霧彌漫半遮着他的臉。
“什麼意思?”
齊域站在台階之上,隔着漸漸變淡的煙霧定定地俯視着他,單片眼鏡下的眼睛中眼神複雜。
“身體上的病再嚴重,也有藥可醫。而心病……藥石不醫。”
齊域掐滅了煙管,緩緩走下台階:“淩希,你能出現在老穆的身邊,原本我是很開心的。那個孤僻獨行,封閉自己内心的少年,終于能夠走出十九歲那年的噩夢,敞開心扉,迎來新的人生旅途。但是……”
齊域看着他,眼神中竟隐隐帶着恨意:“……你卻不是個良人。”
“你欺騙他,借着他的手混入探險家協會,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當你暗自竊喜你的計謀得逞時,可曾想過,被你利用的老穆,他原本是人類最引以為傲的盾牌,而現在,卻是這枚盾牌親手将毒蛇放入卧榻之上!”
“他的痛苦,他的掙紮,他的悔恨,你可曾體會過一點,憐惜過半分?”
齊域聲聲诘問,言辭激烈,淩希這才恍悟原來他并不隻是一個貪财的醫館老闆。齊域作為穆無倦多年唯一的好友,是最有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質問他的人。
但是……
淩希的唇角勾起一抹凄美至極的笑:“那我的痛苦,我的掙紮,我的悔恨……又有誰來體會,誰來憐惜?”
他是整個人類世界的公敵,為了方舟世界的穩定,他必須被剿殺。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一定是NPC被放棄,為什麼這個世界默認要圍繞着人類玩家旋轉?
為什麼……這個世界不可以是屬于NPC的?!
明明他們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
“我承認我對不起穆無倦,但你可知道……原本我接近他,就是為了殺死他啊。”
凄美的笑容如罂粟花般綻放,勾人心魄卻足以緻命。
齊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後退半步:“你、你還是不是人?!”
“我本來就不是人,這不是你們給我定義的嗎!”淩希毫不客氣地反擊,但昔日友好和諧的相處猶在眼前,卻被齊域如此接二連三、咄咄逼人地诘問,鼻頭控制不住地湧起酸澀。
他轉過身,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眼眶裡奔湧而來的濕意。
曾經他們在這間庭院中一起打掃,一起吃飯,一起笑看阿呆追在獨角獸的屁股後面跑……但是現在一切都變了。
“你根本沒有資格指責我。”淩希轉回身時,表情已冰冷如霜,“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連夜裡的蟲鳴,都消失不見了呢?”
那雙黝黑的眼睛流露着被背叛後的受傷:“齊域,我在你的眼中,就是這樣危險的人物嗎?”
漆黑的夜幕中,房頂上,樹杈間,牆根底……悄然已經布滿了埋伏的人類玩家。
齊域面色不變:“我一開始就說過,你不該回來的。淩希,你在他身邊,遲早會害死他的。”
淩希差點被氣笑:“我不是說我會走嗎?隻要等穆無倦醒來,我确認他的平安後,立刻就走。”
“你以為他會讓你走嗎?”齊域拔高聲調,“就算你走了,他難道不會像上次一樣追上去嗎?”
“老穆已經受過太多次緻命傷,再強健的人也經不起更多的折騰了。隻要有你在一天,他就永遠不可能從瀕死的魔咒裡掙脫出來。”
“你也不用指望他會過來救你,湯藥裡放了助眠藥劑,你親手喂下的,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醒。”
“淩希,要恨,你就恨我吧。”
在這個淩希永遠也忘不了的深夜中,齊域說了很多話。
淩希明白齊域曾經對他的好是出自真心,那是人類玩家與人類玩家與生俱來的同族情誼、惺惺相惜,他更明白此刻齊域的背叛是人之常情,沒有一個人類玩家能夠容忍BUG橫行,唯一的樂園坍塌。
但是……
在無數異能産生的光影的攻擊中心,美人微微歪着腦袋,昳麗絕美的面容上升騰起殘忍的殺意。
“我恨整個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