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沒料到宿眉卿會這麼直白地問他,聞扶光抿了抿唇,一時沉默了下來。
青年眉眼低垂,整個人都被一層淡淡的落寞籠罩着。
宿眉卿眉心微動,他放在葉子上的手碰了碰聞扶光的手:“抱歉,觸碰到你的傷心事了。我不是有意的,你若不想說,那便不說。”
“這算不得什麼傷心事。”聞扶光看着放在自己身邊的手,“我身世特殊,是天道親自點中的繼承人。自我出生在聞家那一刻起,深知責任重大的長老們,除非得到天道神谕,否則從不讓我踏出聞家大門半步。”
宿眉卿聞言眼睛幾不可微放大。
耳邊是聞扶光的聲音,語調平緩而柔和,如同熙日下迎面而來的春風,帶着一股讓人安心的魔力。
“說起來,去八州還是我第一次出門。”聞扶光悄悄看了眼宿眉卿,又不好意思地垂眼。
第一次出門,而不是出遠門。
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在同一個地方待了最少幾十年。
一股難言的情緒蓦地從他心底爬上來,他眼睫動了動,不解問:“為什麼?”
“外出就代表有很多不确定性。”聞扶光語氣平靜,“這些不确定性會滋生出各種各樣的情緒,會産生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沒有感情,才是飛升最快最直接的途徑。”
這個方法簡直是聞所未聞。
不曾入世何來出世?
宿眉卿在徜徉宗看過很多書,也時常受師兄師姐們的教導。
就連一心飛升成神的二師姐,也會安排時間曆練,以此擴寬眼界充實心境。
怨憎會愛别離,隻有見到足夠多,才能在問心時堅持自己的道。
縱使修無情道,也不會一直不出門。
宿眉卿的目光落在青年身上,人不會從一開始就穩重而冷漠。
還有剛剛那個長老……
聞扶光在以前的日子裡都經曆過什麼,宿眉卿不難猜到。
宿眉卿意識到不對:“等等。”
聞扶光不解:“怎麼了?”
宿眉卿看着聞扶光:“難怪那長老這麼激動。我和你這樣,豈不是完全違背了你們家長老的意思?”
“隻是違背他們。”聞扶光擡手,握住自己手邊的手,“不是違背我的,不會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我隻是想這麼做,哪怕需要付出代價。”
宿眉卿思考一下:“這得挨罰吧?”
聞扶光唇角一勾:“又不是沒挨過罰,現在的任何懲罰,都不會比以前弱小的我來得更重了。”
宿眉卿換了個姿勢坐着,他左手被聞扶光牽着,右手托腮:“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挨罰的。倘若真到那個場面,我帶你私奔好了。”
聞扶光卻搖頭:“私奔是最不可能的事。”
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愉悅頃刻散去不少。
兩人不語,隻是目光卻都落下了一處。
寬大的衣袖下,一隻無聲的鈴铛纏繞在潔白的小臂上。
“破天鈴。”聞扶光伸手一碰,那顆沒用鈴舌的鈴铛,此刻卻有了極細微的響聲,十分清脆。
“沒辦法,我一醒過來就被天道那……被追着劈,若不是有這個東西,隻怕早就死了。”宿眉卿沒有一點怨恨報複的情緒,反倒是興緻勃勃和聞扶光分享自己的際遇,“我天譴太重了,不過帶上破天鈴也能壓住一大部分,偶爾還是會被雷劈劈。”
“這個鈴铛作用還挺厲害的,餘下的雷劫劈下來,也隻有很輕微的痛感,你說厲不厲害?”
聞扶光溫和看着宿眉卿說話,他點了點頭:“确實很厲害。”
“青要是天道主要掌控世界,神啟二問還在天道最可能存在的聞家。”宿眉卿語氣壓低,“我這次進去和請君入甕毫無區别,扶光,我不會坐以待斃,我一定要活着問祂為什麼。”
少年身上散發出的生機是那麼的蓬勃,那麼的明朗,好似從石縫探出來的翠綠嫩芽,在孤峰上迎着風招展而又奮發向上。
聞扶光總是被這樣的生機吸引,他最喜歡這樣的生機。
能維持這樣的生機一路成長為參天巨木,聞扶光并不覺得麻煩。
青年擡手摸了摸宿眉卿的側臉。
少年察覺到聞扶光的手,眉眼一彎順勢朝聞扶光和方向偏頭。
聞扶光微微擡眼,入目的先是一片無盡的,足以把人溺死在裡面的生機綠海。
即使聞扶光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眼睛帶來的一切,可還是會因為這樣的綠海而指尖發顫。
青年閉了閉眼,再緩緩睜開。
這次入目的,才是宿眉卿溫和一點攻擊力也沒有的眼睛。
手底下的皮膚是熱的,聞扶光不用去想,也知道眼前那截脖子裡一定有緩慢,而有力跳動的血管。
神尊,這怎麼會不是人。
這分明是一個笑起來很好看的人,是一個會在乎他喜怒哀樂,會關心他的,一個活生生的人。
聞扶光臉上出現淺淺的笑,可當他目光落在宿眉卿身上的衣服上時,笑意散了些。
他落在少年臉上的手下垂,接觸到了一大片的衣角。
四人在青要不熟,沒有能夠安穩活下來的修為,又缺資源。
要想一路降低旁人防備,自然不會穿得多好。
哪怕後面情況好些了,但大部分時間不是在修煉就是在秘境裡闖,身上穿的衣服也沒有得到太大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