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仙門衆人眼睜睜目睹陌歸塵帶走重傷的聞箋。
這場伏魔大戰。
最終以仙門重傷仙門魁首為結果,荒謬收場。
“混賬!”
華雲舟臉色陰沉得可怕,袖口一甩,掌心毫不留情往後一打,無差别攻擊,直将最前面十幾人掀翻,殺雞儆猴道:“都有誰?自覺站出來,否則休怪我浮華派不死不休!”
他固然恨聞青栀,卻也真心珍惜與聞箋的師兄弟情誼,目睹師弟受傷,豈能咽下這口氣,那可是無堅不摧,從未有敗績的玄胤仙尊啊!
就為了那個孽障!
真是昏了頭!
他不信師弟看不出那孽障就是原來的聞青栀。
不然以師弟性情,何以非要收陌歸塵為徒,還百般維護。
從前,他認定師弟是清者自清,加之這人本就對外冷清,與世無争,更是身居高位,自然不可能逢人便解釋,如今回想種種,華雲舟難免生疑……
外界的流言蜚語,到底是憑空捏造,還是無風不起浪?
與此同時,一個荒唐至極的猜想,浮現華雲舟心頭——
聞師弟對自己的徒弟,當真隻有師徒情麼?
……
在場衆人,不約而同偷瞄怒目橫視的華雲舟,皆是惶恐不敢作聲。
浮華派實力頂尖,不少人後怕得緊,心有畏懼,也難免憂心仙尊被魔頭擄走,豈非是肉包子打狗?那還回得來麼?
這孽徒早想亵渎師尊,仙尊此去,怕不是要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玄胤仙尊一世英名,不該落得此下場啊!高嶺之花,就該明月高懸,皎潔流芳,憑什麼被狼子野心的宵小鼠輩拽下神壇!
有人硬着頭皮提議:“華掌門,事有輕急緩重,當務之急,定下營救仙尊的決策方是頂要緊的大事啊!”
“是呀是呀!救人要緊!”
*
蒼雲州,驚華山。
日落西斜,輕衣撥開幾簇燦爛火鶴花,來到處山頭。
三人龜縮在樹叢下。
黃金摘下截花枝:“這花好生明豔漂亮。”
輕衣收起羅盤,眼神瞟向某處:“就是那,龍穴,絕對的風水寶地,我們在那給陌師兄立生基。”
黃金:“何為生基。”
輕衣:“是衣冠冢的一種,為活人立的,消災祈福。”
黃銀望去,輕衣所選之地旁邊還有座墳,落在春暖花開此處不顯陰森,反倒祥和安甯,甚至叫人難免生出幾分親近感。
她細聲提醒:“那有墳。”
輕衣:“這也無甚不妥,咱們仔細些,别叨擾便是。”
幾人挖得起勁兒。
黃銀忽然發問:“你有陌師兄的物件麼?”
輕衣:“有他給的劍譜。”
黃金:“你這……略勉強啊,如何能代表他身份?”
“我倒是有。”
忽如其來的話音将三人吓得怔愣打出個激靈,幾人回頭,但見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那人掌心托着個小光球:“不過,你們需得幫我做一件事以交換。”
“你認識陌師兄?”
少年點頭:“自然。”
随後送出一枚糖畫:“這糖畫,是他親手畫的。”
幾人接過,确實探出糖畫裡有陌歸塵的氣息,且那畫面上還有三個指紋,便道:“你需要我們做何事?”
少年遞上那團透明光球:“幫我還他,讓他少自作多情。”
三人略微犯難:“哪怕我們進得了魔界,按他如今的身份,也未必會見我們。”
少年道:“不試試怎知。”
少年言罷,轉身離去,路過那座孤墳,墳前的糖還在,那截火鶴花依舊豔麗絢爛。
憑他修為,可透視墳内境況,裡面擺放着些飾品,和套漂亮絲裙。
是些金銀首飾,還有套輕薄的軟煙羅衣裙。
他知,是陌歸塵搜羅來的。
師姐慣愛輕薄衣紗,也最喜金銀飾品,這衣冠冢便盡是金銀材質的钗簪步搖耳環項鍊手镯璎珞钿子等。
一套輕衣,一堆金銀,便險些将空棺堆滿。
*
這兩日,魔界下了場大雪。
魔宮竹屋,陌歸塵不眠不休坐在堆滿古籍裡,這些竹卷書冊幾乎都是向小精靈接的。
他合上竹卷,又拿來卷新的,指尖輕摸文字。
不知多久後,聽到些細碎壓抑的抽泣聲。
陌歸塵問:“哭什麼?”
初成人形的小精靈,不谙世事,難以精準描述複雜的情感,隻抽鼻子,含糊呢喃:“不知道,就是看着你這樣,心裡難受。”
話音落在屋内,陌歸塵指尖顫了顫,微咬牙關,掩去眸底不合時宜的光,抿唇,生生咽下那股瘋湧而上的酸澀。
小精靈忿忿指着床上的影子:“那個人,是你等的人?”
“此話怎講?”
“以往,你總是去城樓,風雨不改,好幾次路過,我都看到你在淋雨,他出現以後,你就不去了,他害你這麼難受,他是壞人。”
壞人……
幔帳下的男子,沉睡兩日,絲毫無醒來迹象,陌歸塵恍惚回到曾經。
五歲那年,浮華派拜師大典,他饑腸辘辘爬上山,遙遙相顧,聞箋一眼相中他,親自走下來,要收他為徒。
年幼的他并不想拜師。
那天春光正好,他推搡聞箋大腿,試圖脫離魔爪,奈何就是逃不開那人的手,逼不得已狠起勁來咬下去。
聞箋垂眸,和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在打趣他:“師父的手,不是雞腿。”
“我才不要師……雞腿?”
“嗯。”
小孩忘性大,很好哄,屁颠屁颠跟上白衣仙人去膳堂,忘乎所以啃荷葉雞雞腿。
……
明明是你非要糾纏,到頭來落淚的卻是我。
外頭還在下雪,陌歸塵心似齲齒,被蛀空,雪水淌進時,既酸也痛,陣陣發麻。
磨人得緊。
偏生還毫無辦法。
他輕喃:“是,壞得很。”
小精靈:“我們趕走他。”
陌歸塵:“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那就互相折磨吧。
他轉手給小精靈塞了把糖,讓人自己去玩,方繼續安安靜靜翻閱古籍。
書房。
厚實的卷書案,零零散散堆滿翻閱過的古籍。
紅衣青年不知何時,趴在案面睡着了,那手還慣性摸在半開的竹卷字眼上。
房中,忽然多出道雪影,手裡還挽有件披風。
雪影替人蓋上披風。
又靜靜端詳熟睡的陌歸塵,睡夢中的青年,那壓在案面的手,突然抓了抓,不知抓什麼,一直重複這動作。
他幹脆把自己的手塞進去。
青年握住他,終于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