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有人。
池殊站在洗手台前,面無表情地做出了判斷。
不要誤會,在生物學意義上,他當然是個徹頭徹尾的純種人類,他的意思,是此時此刻,在這間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公寓内,除他以外還有别人。
對于一個獨居人士而言,最恐怖的是什麼?
是遭賊嗎?
不,不對。
是你明明知道有個陌生人和你共處一室,卻根本不知道對方藏在哪裡,也猜不到對方下一步想要幹什麼。
在那個人還用了你牙刷及一切私人物品的前提下。
周遭靜悄悄的,所有的家具都妥帖地擺放着,不管是誰踏入這裡,都會第一時間驚歎主人的自律與一絲不苟。
毫不誇張,這裡的布置是整潔到可以直接貼出去作為公寓宣傳照的程度。
池殊是個有輕微潔癖加強迫症的人,用過的東西必須按照原定的位置歸位,大到桌椅小到生活用品,都會在入睡前規矩地擺放好,甚至連花紋的朝向都要原模原樣。
這大抵是個說出去就會惹來不少白眼附贈幾句“傻逼”的習慣,但對池殊而言猶如吃飯喝水,以至于走入衛生間的那一瞬間,他就發現這裡的一些用具已經被動過了。
從濕潤的牙刷頭到頂上的花灑,池殊站在鏡子前,短暫的幾秒内,便将面前的場景和腦海中的比對了一番,細微的差别在眼前浮現。
不得不承認,對方做得十分小心,也盡量不留下破綻,倘若這間屋子的主人不是他,大抵還渾然不覺。
入住這所公寓前,池殊首先看重的便是這裡層層嚴防的門禁措施。
防盜門是新裝的,此刻并沒有半點被破壞的痕迹,窗戶在他睡前就上了鎖。
對方是怎麼進來的呢?
鏡前的青年微微俯身,掬了一捧水打濕雙頰,偏低的溫度刺激着毛細血管,清冷的水流從指間流走,他擡眼看向鏡中自己,濕潤的睫毛抖了一下,幾滴水珠不堪重負地滾落。
會藏哪兒呢?
衣櫃?床底?陽台?儲物箱?還是……冰櫃?
毛巾被動過,池殊抽出一次性紙巾擦了擦臉,神色如常地走出衛生間,來到衣櫃前拿了雙襪子,又從儲物箱中翻出新的洗漱用具,不緊不慢地拆開了包裝。
他坐在床邊穿上鞋,起身後披好外套,順便拉開了窗簾。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隻在窗簾拉開的那一瞬間有過片刻的停頓。
池殊奇怪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以确認現在是早上十點而不是晚上十點。
外面烏漆漆的,天幕濃黑得幾近要傾壓下來,似乎還起了霧,遠處居民樓的光點若有若無,黯淡地閃爍着。
或許是要下雨了?
最近天熱,雷雨多,倒也算……合理?
個鬼。
誰家大白天的天卻黑成這個樣子。
天氣不是池殊該操心的事,他重新回到衛生間,把手機擺在一旁,不緊不慢地擠牙膏,順手将洗漱台上的用具全掃進了垃圾桶。
青年站在鏡面前,頭頂翹起的碎發伴着他的動作細微顫動着,暖黃的燈光下,睫毛灑落一層淡漠的影子。
沒有。沒有……還是沒有。
到底藏哪兒了呢。
果然還是報警好一些吧。
雖然跟那些人交涉什麼的,實在太麻煩了。
垂眼掃到屏幕的右上角,池殊心下微微一跳。
……沒信号?
今天也太不正常了吧。
他不死心地輸入了幾個數字,沉默地注視着通話界面,不出意外地,耳邊傳來了【撥出失敗】的提示音。
接連撥打了好幾個電話,無一不是失敗。
心徹底沉了下去。
迅速刷好了牙,就在池殊站在衛生間跟手機大眼瞪小眼的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笃笃的悶響,沉重,有力,在一片安靜裡猛地炸開,明明并不急切,卻猶如催命符一般,叫人迫切地想要去做些什麼來抵抗内心的不安。
他站在門邊,探出半截身子,攥着手機,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防盜門上。
不知是不是池殊的錯覺,牢固的門似乎在細微顫抖着。
他緩步走到門前,剛要湊上貓眼去看時,忽然想到不久前看到的某則不正經的科普帖。
說是有的入室搶劫的恐怖分子會在敲門後緊貼在門邊上,等待戶主來看貓眼的那一瞬間,用又長又利的特質鋼針猛地插進去,紮破玻璃,把人的眼眶給捅穿。
哪怕這種說法沒有任何實例支持,池殊的動作還是免不得一僵。
含混的男聲這時在門後響起:“您好,池先生,這裡有一份重要的包裹需要您簽收,請您出來查驗一下。”
池殊站在門前,悄無聲息後退了半步。
他最近根本沒買東西。
也從來不會在地址欄上具體寫明自己住在哪幢哪室。
而且……這個人怎麼知道他在家。
池殊緩緩貼上了貓眼。
細微扭曲的視野裡,他看到一個陌生的男性正站在門口,壓得極低的帽檐遮住面容,身量很高,穿着帶污漬的員工服,雙手捧着一個紙盒。
或許是他久久未回應的舉動惹惱了對方,敲門聲越來越急促,到後來,幾近是歇斯底裡發狂般地拍着門闆。
與動作格格不入的是始終陰冷的男聲,沙啞,淡漠,卻帶着一股子暗暗的陰狠的殘忍,猶如絞緊的無形繩索,窒息感撲面而來。
“池先生,您的快遞,請簽收。”
“池先生,您有快遞,請您出來簽收。”
“您這樣子,會讓我很難做,池先生,請您出來簽收。”
“池先生,我知道你現在就在裡面,請您開門……”
說來奇怪,那人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周遭卻沒有一個住客出來投訴,就仿佛整層樓現在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似的。
被這個想法弄得不寒而栗,池殊擰眉,終于出聲道:“放門口就好了,我現在不方便拿。”
他話一出,門後有片刻的靜默,但很快,男人吃吃笑着說:“不,不行。這是很重要的包裹,需要池先生親自簽收。”
“很重要”這三個字加了重音,伴着嗓音深處怪異低沉的沙沙聲。
門闆被拍得砰砰作響,門後的生物好似不知疲倦一般,相較之下,周遭場景的沉默與其他住客的無動于衷愈發詭異。
盡管防盜門的質量毋庸置疑,池殊還是忍不住擔心這扇門是否能承受下對方不知要持續到何時的襲擊,也擔心門後的人會不會轉身就掏出把鋸子給他表演個電鋸驚魂。
盯着門縫那處顫動的陰影,他倒退了幾步。
正面硬剛池殊是不敢的,誰知道這人是不是剛從精神病院逃出的瘋子,砍人還用不着付法律責任,而他,隻是一個弱小的普通人罷了。
門闆沉悶劇烈的顫動令人心驚,仿佛随時有可能倒塌一般,青年突然轉身,從牆角的儲物箱底翻出一卷麻繩和幾隻金屬挂鈎,走到陽台邊。
四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