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罪,罪,罪……
東海的水面上,依舊還有殘骸飄蕩,曾經繁極一時的島嶼四分五裂。青城山的腳下那條街許多熟悉的面孔再也不會出現,茶館中的老先生換成了年輕小生。青城山的另一個名字,桃源洲,然而那裡再也不是世外桃源,災難與天劫降臨,僅僅是從天穹裂縫洩露出的幾粒灰塵都足以令整個東海沉屍百萬。
上天的懲罰與它的恩賜一樣不可捉摸,人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力,在浩劫降臨之際,卑弱的凡人向天空跪拜乞求,但天理從不具備憐憫之心。
“你說,這場雨,是祂生氣了嗎?”她失神地伸手去接屋檐滴落的雨珠,天穹之上一片灰蒙。從前作為一棵樹時,有飛鳥栖落在她的樹枝上,她看着飛鳥在天空與大地之間來回,羨慕它擁有觸碰自由的翅膀。那時候,她做的最多的,就是望着天空,看那白雲,看那藍天。
等到她真正接觸天空時,卻隻餘空茫。
“若天上主宰真的俯瞰這片大地,祂為何能狠心地殘殺無辜的生靈,那些人一無所知,他們辛苦地活着,但他們所有的努力在上蒼面前——毫無價值。”
阙驚走到她身邊,為她關上那扇窗。“天道不以仁義,不以慈愛,故而不具偏好,不具喜樂,以半阖無言無心無怖之相掌萬物規則輪轉。雷霆雨露,均是如此,祂沒有對錯,沒有是非,祂是永世運作不息的規則。”
“噗呲——”
她猝不及防地出手,手心的長刺紮入他的腰腹,但沒有鮮血流出。她半是嘲諷,半是蒼涼,“上天不以仁慈治世,但你有,你還具備最後的良知,所以我每一次動手你從不避開。是為了自己的見死不救而悔恨,還是因為你親手推動我終結的天命而内疚?”
他低頭俯瞰,四目相對中,一人瘋狂,一人平靜。
他忽然擡手,歲禧以為他終于要出手了,但他隻是輕輕地捂住她的眼睛:“記住,唯有天命,不可違逆,不可與之為敵。”
“你說的話,我不會相信,我不信你說的天命,更不會走上你們鋪好的不歸路。”
什麼天道,什麼天柱,她通通不信,更不會舍棄這條命,她以日月精華為食,從未貪求過任何人施舍的雨露,憑什麼要讓她去死。她還沒有走遍仙塵界,還沒有和冼灼重逢,她還有失去的記憶要找回。
“既如此,你又為何急于此時殺我?你在害怕,你将我當成天道對你的監視,對你的枷鎖。你害怕我将你的意志傳達天聽,所以要殺我。”紮入他腹部的長刺扭轉,終于有血液溢出,那紅中帶金的血,似乎在告訴歲禧:你犯了彌天大禍。
她心尖一顫,但仍狠厲地刺進去:“趁你病要你命!你現在是最虛弱的時候,錯過這次機會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殺你。”
“你忘了嗎,在凡塵界動手殺我,你會被法則發現,天罰的代價你承受不了。”
“按你所說,我身上已經背負一層罪孽,既如此,多一道天罰少一道天罰又有什麼區别?”她怆然一笑,“而且,我沒說要殺你,隻是剝奪你行動的能力。”
他長長歎了口氣,像是包容不懂事的孩子,“如果你想要,這具肉身就拿去吧。”
歲禧逼問他:“我失去的記憶是不是在你那裡?還給我!”
“遺忘得更多,結尾收場時你才不會那麼難過。”
“那是我的東西,你沒資格我決定!”
他終是沒了氣息,但歲禧也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呼,呼,呼……
她坐在地上大喘氣,緊縮的瞳孔死死盯着手心。阙驚的身軀寸寸僵硬,在她手中化作塵埃,他沒有死,他們遲早一天還會對上。阙驚透露,他隻是其中一個天行者,等到下次,她又會面對幾個敵人,那個時候,她還有勝算嗎……
“咳,咳……”祝無虞爬起來,眼前的畫面有點模糊,“歲禧姑娘,是你嗎?”
她後知後覺地站起來,失魂落魄地回頭。祝無虞瞧她不在狀态,問道:“怎麼了?需要找大夫嗎?”
她殺了阙驚,或許隻是他的傀儡屍身,但法則會懲罰她嗎?她剛才沖動行事了,但比起天罰,将一個随時爆炸的危險置于身邊更加危險。
“你狀态不佳,發生了什麼。”他見她發絲淩亂,顯然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打鬥。他想整理她頭頂翹起的碎發,但終是沒那麼做。在他還不夠清晰的記憶裡,他與身體裡的鬼魂做了交易,他将身體的使用權暫時交付,而相對的,鬼魂解決他身邊的惡鬼。
他猜測,歲禧大概是被惡鬼吓着了。他難得溫聲細語:“誰也沒想到,羅妹竟然是惡鬼,現在她已經魂飛魄散,你不用害怕。”
“不,還沒有結束。”
“你是說,我們身邊還有别的鬼?”
歲禧:“……”
“我沒時間了,如果你還想去銀安,必須加快速度。”
這件事情祝無虞不反對,他也覺得該趕路了。不等他表态,歲禧接着道:“我說的快,是隻有我和你,若是帶着車馬,又要耽擱兩個月。你若信我,便同我走,不出半個月,我就将你帶回你侍從身邊。”
“……”
祝無虞想起了夢中的雪,那雪的溫度,就如同她的眼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