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君額角青筋痙攣,他扯出一個瘋癫的笑,面目扭曲:“别忘了是誰讓你離開陰暗的地底,我不喜歡你的話,不要再有下次。”
“你離不開我。”祂隻是重複沒有感情起伏的句子。
“啪!”瓷器碎落一地,他壓抑着撕碎祂的暴虐。
詭炁呆呆愣愣,裸露的肌膚一瞬間閃現出細碎的裂痕。祂周身浮現縷縷紅絲,絲線穿插進身體聯結這片區域的每一寸,忽然紅絲收緊,燭火顫抖。
“我的克星,在那裡。”
國君不喜歡祂神神叨叨的樣子,讓他想起厭煩的國師:“說明白,誰是你的克星。”
祂呆滞搖頭:“不知道。”
“……廢物。”
“項鍊……把項鍊拿回來……”美人嬌美的臉蛋上不時閃過裂痕,周身的紅絲像是拉扯祂的軀殼,又一根根斷裂,斷裂後又生出新的紅絲。
紅絲掙紮不休,然後漸漸消失。
祂倒在踏上,身體僵直,嘴裡斷斷續續念叨:“項鍊……瓊……”
國君冷眼旁觀,直到祂一動不動,他才轉身離去。
陰暗逼仄之地誕生的穢物,也敢肖想人族。
他一個人回到寝殿,甫一關門,一道含笑的嗓音響起:“陛下安好。”
“星衡!”他猛地轉頭,國師正謙恭地向他行禮,他身後站着冼灼他們,“國師闖我寝殿,以下犯上,莫不是意圖造反?!國師失格,呵,那可是個天大的好事。”
“怎會,昶陽國師可是與皇族簽訂契約的,我若是謀反,定當第一個身死道消。”他連連搖頭,卻不見惶恐。
“你知道的,我是絕對不會背叛昶陽。”他勾着嘴角,卻沒有了笑意。
世界上最不會背叛昶陽的人,就是國師,這是他們成為國師那一天便接受的榮譽與詛咒。所以曆代昶陽皇才放心把國家安危交付國師之手。
但當今國君厭惡國師——他需要的是不會背叛國君的國師,而不是分權的百姓之神。
星衡自他第一天登基那日便知,這位國君陰晴不定,喜怒難辨。為了君臣關系不要太惡劣就分了些心神研究國君,或許某種意義而言,他算得上是最了解國君的人,就比如國君藏在袖子裡的手,說不定在找什麼東西:“陛下,為了我的計劃,我可是花了半年的時間在你這裡争取時間呢。”
國君袖子裡的手陡然緊握,指甲陷入肉裡。
冼灼溫聲開口:“我們隻是想知道一些往事。”夙不悔接嘴:“比如桐凰殿的那位——”
“大膽!”他厲聲道,“竟敢辱我國皇後!”
國師:“陛下莫讓我難做,您勾結詭炁之事我可以不計較,但決不允許您拿昶陽的國運成全你的私心。先前我對詭炁知之甚少,不敢對您用搜魂,怕萬一控制不好變成個傻子……現在好了,我身後都是能人巧匠,世外高人。”
國君驚怒地瞪大眼睛:“星衡你敢!”
國師對冼灼他們歉然一笑,“我的身份不好下手,有勞三位了。”
“若不嫌棄,就由貧僧來吧,剛好,我對此道,算得上熟稔。”澄心淡然道。夙不悔在心裡笑呵呵,還真是一個令人驚喜的和尚。
“詭炁!”他想起來白天詭炁行動多受限制,由于情緒的起伏,他原本英俊的面容顯得扭曲駭人,“好啊……孤不會放過你們……”
漸漸的,他雙目失焦,耳邊聽到缥缈慈悲的梵音,好像諸天佛陀……
夙不悔在和冼灼竊竊私語:“國師還真狠啊,要是失敗了,你猜他會如何。”
不出意外的話,會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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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少時舊夢。
那時,沒人叫他國君,而是稱呼“二殿下”。父皇予名“閻”,同兄長的“闾”合為“闾閻”,意為兄弟扶持,愛護百姓。
兄長闾,為昶陽最耀眼的太陽,他自幼便從旁人的态度意識到他和兄長是不同的。仲父為皇子師時,對闾最為嚴格,至于閻,隻需堪堪即可。後來幺妹誕生,阿母笑着說:“今後妹妹喚‘妍’,與你豈不親近。”
闾閻,闾妍。隻有納蘭闾是特别的。
不,平凡的隻有納蘭閻。
兄長闾為儲君,□□前朝莫不盡心育之,夭妹幸寵,天下珍寶莫不有之。隻有納蘭閻,擠在中間,不上不下。
兄長為太子,阿父阿母要求最甚,幺妹年幼,長輩見之心憐。于是闾來往書閣朝堂之間,幺妹肆與宮廷内院之裡。有一天,幺妹偶遇國師,便立誓尋仙問道。父母應允,兄長鼓勵,他看見夭妹斂去舊時華裳,摒棄珠钗寶器,每日同師兄們血汗淋漓。
是那麼可憐,他卻有些豔羨。
納蘭妍敢做的事,納蘭閻不敢。他在花園石山小憩,意不想國師與幺妹在前頭修習法術。他被人吵醒,心有不耐,在探頭看去之時,目睹國師含笑的面容。他甚少見過國師,一來國師事務繁忙,而來作為二殿下本就沒有立場見國師。
聽說國師從先皇在位時就已經是國師了,容貌幾十年如一日,不見衰老。他對這樣的人心懷各種好奇,比如他是何時來到昶陽,又為何左眼戴了銀面具。
他看得出神,身着神官袍的人忽然随意折了根樹枝挽起劍風。他吓得躲到石頭後,他想,國師一定發現了。皇室不能輕易學習玄門之術,一旦沾染意味着終身放棄繼承權,也要簽訂各種條約。
繼承權是兄長的,但他不像幺妹那樣得寵,即便再羨慕,也不能像幺妹那樣對父皇母後直言——
“阿父阿母,我喜歡那個仙氣飄飄的國師,我要拜他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