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去,孤月高挂。
宗家閣樓上某個不起眼的小房間内,傳來陣陣水聲。房内透出幽幽微光,不過顔色極暗,連人影也看不真切。過了一會兒,又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忽然,房内傳來一聲倒吸氣聲,随之盆子“砰”地滾落在地,嘩的一聲水花四濺。
“你......你......”饒是被吓得不起,小東的聲音依舊壓得很低,一雙眼睛飛快地翻動,向後退了兩步,猛地撞在了門上。
小東先前正在洗漱,當他起身換衣時,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人影,吓得他倒吸一口冷氣,定睛一看才知道是那個白姑娘。她也不看小東的臉,神情異常認真地望着他的雙腳,目光熱辣直接,似乎要将他看出一個窟窿。
小東心中重重敲了三下,心有餘悸地小聲問:“白......白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白瑤“噓”了一聲,借着房内的幽光,将他的雙腳看了個一清二楚。
她原本以為小東之所以會有怪異之舉,是因為他就是天生六指之人,所以他才會穿比常人更大的鞋子,錦娘的孩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卻不料,小東一雙大腳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眼前,與常人無異,不論她數了幾遍都是五趾。
白瑤眼神黯了黯,邊思索前因後果邊在房間踱步,突然一個踉跄,踩到了小東放置在一旁的鞋子。她低下頭看了看寬大的鞋子,又擡起頭看了看面如菜色的小東,忽然想起她第一天來宗家時,不小心踩到了小東的腳......不,不是踩到了小東的腳,而是小東的鞋子。
這雙鞋子很大,當時她是踩空了的。
他為什麼要穿一雙尺碼不合适的鞋?
白瑤的眼神變得深邃又堅毅,她沉聲問:“這雙鞋是你的嗎?”
小東喉頭一滾,猶猶豫豫地點了點頭。
白瑤懷疑地問: “這雙鞋看上去有些舊了,你穿了多久了?”
小東答道:“約莫一年了,鞋是我爺爺親手做的,他怕我長的快,所以會做大一點。”
合情合理。
白瑤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擡起頭看向小東眼中依舊是茫然之色。
白瑤咬了下嘴唇,仍舊不死心地追問: “你就沒有别的身份?”
“沒有啊,白姑娘,你怎麼了......”小東緊張地問。
不問倒好,問了白瑤反而更加尴尬。她都做了什麼啊?她居然三更半夜潛入一個陌生少年的房間看他的腳?她先前就懷疑人家,現在甚至還上手行不軌之事,說出去都是什麼事兒啊?
不過這些都比不上她的失望,仿佛有塊沉甸甸的石頭,一直堵在她的心口,現在突然被擡走,心中的窟窿反而無處填補。
小東居然不是那個六趾之人,那會是誰?時間所剩無幾,她根本不可能在短短七天之内找到錦娘的孩子。錦娘或許早就知道,所以才會無所顧忌地答應她,還把晏離留了下來。
白瑤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抿了抿嘴,眼眶不禁紅了:“對不起。”
小東一怔,竟是站在門邊又不敢動了。
白瑤帶着濃濃的鼻音道:“我不是故意懷疑你的,你真的太可疑了。我也不是故意要看你的腳,我以為......以為......”
小東嚅了嚅嘴唇:“以為我天生六趾?”
白瑤點點頭:“是啊,對不起,你肯定被我吓壞了。”
小東一聽,眼眸一顫,倒像是愈加慌亂起來:“不......沒有。”
白瑤帶着哭腔說:“你都被吓的結巴了。”
小東深吸一口氣,飛快眨了眨眼睛:“不......我沒有。”
白瑤趴在桌上,将頭埋進了雙臂之間,悶聲道:“我該怎麼辦?萬一那個天生六趾的孩子根本不存在怎麼辦?”
小東木讷地低下頭,攥着拳頭杵在門邊。呼呼風聲從門縫中擠進來,像是斷斷續續的低泣。
屋内沉默片刻,小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了一個很艱巨的決定,紅着臉說:“如果實在找不到,讓我扮作那個孩子吧。你不是說,那個孩子和他的母親很多年沒有見過嗎?興許他的母親也認不得他了。”
白瑤聞言從雙臂之中擡起頭,怔怔地看着小東,他的年紀尚且合适,但這做法未免太冒險了。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眼角有些濕潤:“你在開什麼玩笑?人家孩子是六趾,你是五趾,一脫鞋不就暴露了?”
小東思忖了一下,執拗道:“雖然天生六趾,但若是有仙人幫忙化去一趾,便是五趾。反正你找不到更合适的孩子,不如讓我試試。”
白瑤心中一動,有幾分被他的話打動了:“可是如果被錦娘發現,你會有危險。”
小東撓了撓頭:“隻要能保我全身而退就行,我還要回去照顧爺爺。”
“你為什麼幫我?”白瑤問。
小東撓了撓頭發,害羞地笑了一下:“你們幫宗家找回了宗淇,應該不是壞人。這次也是為了救人,我能幫上忙也不錯啊。”
河伯聽說小東願意舍身取義,大為感動,握着小東的手連連說道:“青丘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好好幹,有前途。”在白瑤的冷哼聲中,他戰戰兢兢地收回手,咳咳兩聲:“總算有個交代了,七日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晏離公子你可得挺住啊。”
七日一晃而過,約定的日子到了。
河上濃霧彌漫,那座畫舫如同幽靈一般再次停泊在岸邊。
錦娘站在船邊目光幽深地向下張望,匆匆掃過白瑤和河伯,在小東身上停了下來。幾人相距較遠,看不清她的神情,卻見她扶着欄杆急促地向他們挪了幾步,将脖子伸得很長。
“師父在哪裡?我要見他!”白瑤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