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修習生活中,宮裡迎來了小公主的千歲宴。
千歲宴是白家自古以來的傳統,青丘重臣、白家親族彙聚一堂,慶祝幼子千歲誕辰。妖仙千歲約莫等同于凡人總角之年,于他們是知事、懂禮的歲數,也意味着他們不再是懵懂孩童,并且再過不久就将迎來成人之禮。
宮裡提前一年便着手準備,各宮殿屋宇張燈結彩,滿眼望去全是喜慶的紅漆與紙花。屋上每一處瓦礫都擦得锃光發亮,每一塊石闆都修飾得水潤光滑,就連園中的花草都引入了新的品種,整座長樂宮煥然一新。
天色将晚,宮中鮮亮的色彩攬落日之光輝,倒映在渺渺餘霞中,層層雲海翻湧,像是相繼綻開的紅花。
賓客陸陸續續到場,紛坐在宣門殿的兩側。阿筝不想引人耳目,于是擇了一殿内隐蔽處默默觀察席上的動靜。
千歲宴初始,永昭殿下在大殿之上端端以坐,身側坐着主君公子鸢,侍衛凝寒則是坐在階下離永昭殿下最近的位置。
小公主頭戴金葉珠光步搖冠,身穿驚鴻雲裳跟随侍者從前殿走過,上衫金絲勾勒流雲飛鴻圖,肩上白色的流線像兩隻展開的翅膀,腰間一束,鎖着一連串斑斓花玉,隐隐約約已有少女的腰身。
她拖着長長的裙擺邁上大殿的台階,似乎是感受到了一衆贊歎的目光,不經意間眼中流露出一絲得意。刹那間眼波流轉,還沒長開的面容洋溢着單純的笑容,像隻将開未開的花骨朵。
她站在台階上回首眺望大殿内端坐的臣民,端莊的笑容帶着一絲生澀,目光略略掃過幾位熟悉的面孔,忽而停在某處,很快又不着痕迹地挪開。
若不是對白瑤極為熟悉的人,很難察覺适才她神色一瞬間的轉變。
阿筝在暗處注意到了這一點,順着她的目光向四周打量了一番,一圈下來并未見到什麼不妥。再次向大殿上望去時,卻發現落座的小公主,微微嘟起唇,像是在生悶氣了。
他按捺不住向前一步,再次觀察起席間的動靜,目光環視一周,突然撞上一束清冷的目光。
殿上左側席中傲然獨坐一位男子,白衣勝雪,面如寒玉,一身銀絲鑲嵌的衣袍襯得他身姿挺拔、清冷出塵。發間系着一根銀色緞帶,青絲随意地垂在身後。
遠山雲霧般的眉眼透着淺淡與疏離,像一層朦胧的薄紗将衆人隔絕在外,冷峻的神情讓他周身染上幾分寒涼之意,如同冷月銀輝,遙不可及。
在白瑤捏着餘光,如同掩耳盜鈴一般向他望來時,他微微斂袖,蓋住了腰側那塊并不惹眼的玉佩。
那塊和白瑤腰側懸挂的斑斓花玉,同等罕見材質的镂雕沁色玉佩,不過顔色更為素淨一些。
阿筝不知為何白瑤會注意到這一細節,但在如此重要的場合,與一陌生男子撞了佩飾,委實令人不悅。
雖然佩飾是小公主自己選的,但她之所以會選擇斑斓花玉,而非金銀翡翠,說來還與阿筝有些關系。阿筝喜玉,屋中擺着一盆斑斓玉雕,叫小公主常年耳濡目染,或許做選擇時無意識選了熟悉的。
那名男子的氣質與這喧鬧的場合格格不入,很難不引起異樣的目光,殿内傳來低聲議論,有人小聲問道:“那就是晏家的公子?”
認識他的人不多,他也鮮少出現在世人面前。
席間問了一圈,才有輩分極高的人點點頭:“是了,他好像還是第一次出現在這種場合。”
“早先有所耳聞,但從未見過,今日一見果真氣質不凡。”
“聽聞他仙術極為精進,但向來深入簡出,是個隐世高人。”
“後生可畏後生可畏。”
小公主微微挑眉,深深看了一眼那位晏家公子,對方似乎對她不感興趣,冷淡的目光随意落在某處,始終沒有向她投來一瞥。小公主好似找到了什麼新奇的遊戲,他不願看她,那她就偏偏要出現在他的視線裡,如此幾番,剛才的煩悶一掃而光,轉變成了一種暗暗興奮。
宴席一開,舞樂争相登場。幾番推杯換盞,衆人沉醉其中。
這場聲勢浩大的宴會在阿筝的記憶中理應是深刻的,因為這是在他脫離華胥氏後數千年第一次見到這麼多仙人。但神奇的是,他腦海中關于宴會表演的畫面十分模糊,隻記得跳舞的衣裙鮮亮刺眼,但配樂委實一般,水平猶如華胥氏初學樂理的孩童。
永昭殿下偶爾與賓客寒暄幾句,将青丘之主的威嚴與家主的待客之禮結合得天衣無縫。巴結公子鸢與凝寒的客人不少,但兩人都不是好相與的主兒,一位端着架子難以親近,另一位不善交際生硬得很。
唯有晏離始終獨坐在席上,并不與人交談,也未仔細觀賞着舞樂,隻是偶爾斟一杯酒,舉手投足端的極為雅緻,與此間浮華喧嚣格格不入。
小公主瞥見幾次,眼中帶着揣摩,叫永昭殿下看了去。她小聲吩咐近旁的侍從,不一會兒便有人前往席間拜會晏離。
晏離終于側首向大殿之上回望一眼,眼中難見半點波動,不過還是起身穿越衆人而來。
他一身白衣極為清冷,與生俱來的孤寂,猶如寒夜中的缥缈雪花,仿佛一碰就會碎裂。走得近了,才恍然看清他衣襟上的銀色流雲暗紋,含蓄不失貴氣,素雅卻又得體。
待他靠近,小公主不自覺提起一口氣。
永昭殿下将晏離招呼到近前:“你是晏家的孩子?”
晏離俯首作揖,絲滑的白銀廣袖順着雙臂滑下,像是白鶴振翅一般。
“回殿下,是。”
永昭殿下與公子鸢暗暗對視一眼,不緊不慢道:“聽聞晏家出了一位仙術絕學,不過千歲時就能将青丘流傳的全部仙術運用自如,更能自創一套術法,隻是平日避世而居,難以得見真容,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殿下謬贊。臣素來喜靜,不善交際,便出世修行罷了。”晏離冷沉應答。
永昭殿下點點頭:“這大千世界紛紛擾擾,能潛心修行并不容易,青丘有你這樣的後輩屬實不易。”她眼珠向下一瞟,似有所指道:“隻是終日隐居山林浪費了一身才學,若是能傳道受業,既能教學相長,又能助青丘興旺,豈不是一樁美事。”
小公主微微一愣,疑惑地看向永昭殿下與公子鸢,剛要說話被公子鸢一記警告的眼神制止回去。
晏離波瀾不驚:“臣修習仙術隻為靜心養性,沒有旁的想法。且臣未從師,亦不解師之道,何以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