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宅子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遠遠的,又有一陣沉悶的喧鬧,像是一鍋煮至将開未開的水,在炸鍋和平息之間搖擺。仔細分辨,似乎裹挾着白日那老太太的哭聲:“卓兒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父親也焦急地說:“卓兒回去吧。”
“卓兒你到底怎麼了。”
但是卻沒有元卓的聲音。
兩個身影一起一落,踏進院子,就見元卓穿着單薄的裡衣,閉着眼睛,漫無目的地在院子裡疾走。
院子不大,他東走幾步到了頭又向西沖去,如此焦急莽撞地四處奔走,像一隻想要沖破牢籠的鳥。
“你們怎麼又來了?”元卓父親看見他們變了臉色,帶着惱意:“你們怎麼私闖民宅?”老太太蹙眉在一旁拉了拉他的袖子。
慕小閑看着元卓說:“這就是你說的好了?”
元卓從他父親面前疾走而過,神色若泣,嗚咽卡在喉中。
元卓父親的注意力被引走,悲傷地喚了一聲:“卓兒!”
慕小閑走近了一看,元卓的眼睛并未完全阖上,眼皮留了一條縫,嘴裡低聲嘀咕着什麼。湊近了聽,好像是“我怎麼在這裡?今天是幾月幾号?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之類的。
“這是夢遊吧?”慕小閑說。
華堯看向慕小閑,等着她解釋。
“就是一種睡眠障礙,睡着之後會在半夢半醒狀态下起身走動。如果之前沒有過這種症狀,應該是他這段時間受到了驚吓,内心太過恐懼、焦慮導緻的。”
元卓的父親靜下來,聽得認真:“那要怎麼辦?”
“關鍵還是要解決他心中恐懼的東西,然後加以心理疏導。”
“這......我們怎麼解決?”元卓父親皺起眉頭。
慕小閑揚了揚嘴角:“這你就不用擔心了,這是我們的業務範圍。”
趁她閑扯時,華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元卓身上,半晌,他眼中閃過一絲疑光,突然上前扯開了元卓的衣襟。
四周昏黃燭火的映襯下,他的鎖骨上顯現出了一輪淡紫色彎月似的疤痕。
慕小閑疑惑地上前想摸一摸那道疤痕,手剛伸出就被華堯拉了回去。就見華堯伸出手帶着一股溫和的仙力從疤痕上拂過,那道紫色一點一點漸漸消融,直至消失不見。
“這是?”慕小閑問。
華堯收回手,側頭對中年男子說:“隻是普通的傷口,可能是在山中不小心留下的。這幾天不要沾水。讓他放寬心,好好休息。”
父親眼裡露出驚喜的神色,終于醒悟過來:“沒事了?真的沒事了?真的,是真的神仙。祖宗保佑!”
“兩位一定要将山上那東西抓住,為民除害啊!”
慕小閑點點頭:“我們會解決的。”
老太太喜極而泣,差點給他們跪下,要留他們吃頓飯再走。但慕小閑吃了一天,實在吃不動,于是委婉地推脫下次再來。
兩人趁還未天亮,出了村子,走在昏暗的田間小路上。薄霧從山上飄下,清風拂過,路邊碎石子咕咚一聲沉進塘裡。
“那道疤不是普通的傷痕吧?”慕小閑問:“紫色是因為有魔氣。”
華堯:“嗯,我替他清理幹淨了。他受魔氣幹擾所以才會心智不定,如果放任不管,總有一天他會被魔氣侵蝕,完全失去理智。”
“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上山與下山的。”華堯突然說。
慕小閑點點頭:“是了,上山十有八九是被那東西擄走的,但下山呢?難道有人救了他?算上我們,他被救了三次,也不知道該說他運氣好還是不好。”
半晌,華堯說:“他有仙緣。
“雖然這裡的人大多放棄修仙,但還有......沒有完全失去仙根的人。”
“我們是不是應該提醒一下他?”慕小閑停下腳步。
華堯并未停下,清風揚起他黑金的衣袖:“不,他有自己要走的命數。”
“你知道那東西在哪兒了?”華堯問。
慕小閑眼神閃爍:“大概吧。”雖然不能确定具體位置,但應該是在那附近。
。
湍急的流水嘩嘩沖刷着河中突兀的岩石,卷着枯枝殘葉一眨眼漂流數米,急不可待地沖向下遊。河邊泥土濕潤綿軟,潮氣撲面而來。
慕小閑站在河邊神色嚴肅,細細感知着四周的環境。
“我原本以為瀑布後會有個水簾洞。”身後的腳步一頓。慕小閑接着說:“居然沒有?元卓聽到的水聲難道不是出自這裡?”
“不,應該在這附近。”華堯斜眼看向旁邊:“我能感覺到......這裡有異樣的氣息。”
“馬後炮。”慕小閑嘟囔着:“之前來這裡時也沒見你說。”
華堯面色一沉:“你說什麼?”
慕小閑忽而故作殷勤道:“我說,華堯上神聰慧過人一定很快就能找到。”
華堯立在她身旁,俯視她的側臉:“别這麼說話。”轉身,丢下一句:“跟我來。”
懸崖陡峭,峭壁之後,隐藏着一方碧綠的池塘。池水無波,沿着另一側蜿蜒的小徑而下,背光處一輪漆黑的圓洞鑲在土石之中,如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茂密的枝葉投下的陰影。
“你怎麼知道在這裡?”慕小閑問。
“瀑布在向陽面,那一側沒有山洞,他隻能被關在陰面。”
“呵。好有道理。”
洞口光線可及之處沒有異樣,周圍又安靜又幹淨。但兩人雖面朝洞口,卻都察覺到了從後方隐約透過來的一絲不屬于大自然的氣息。
華堯陡然轉身,眼神一淩,身上爆發出一股強大氣流,忽而向眼前的草木襲去,将隐蔽的草木盡數沖開。
四周恢複平靜之前兩人已經站在了草叢之中。
草叢裡,一個穿着質樸、紮着雙馬尾、白白淨淨的小姑娘吓得坐在了草地上,微張着嘴眨了眨眼睛,驚慌失措地抓着地上的植被說:“我......我是來采蘑菇的。”
小姑娘看起來十四五歲,如果他們沒下山走一遭,可能會被她這副單純的模樣蒙蔽。但此時慕小閑一臉淡定,心裡唯有我信了你的邪。
她低下身,裝模作樣地問:“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字?别怕,我們是來找人的。你有沒有見過一個比你稍矮一點的男孩子?”
“我叫阿寐 ,我知道了,你是來找小弟弟的。”小姑娘眼神一亮,踉踉跄跄地爬起來,向山洞走去。
她緩步走到洞前突然停下,默默地說:“小弟弟很可愛,我很喜歡他。”阿寐轉過頭,睜着亮閃閃的眼睛,帶着乞求的神色,乖巧地說:“阿姨,你能不能讓他留下來陪我。”
慕小閑沉浸在柔軟的畫面中,仿佛聽到了世間真情,被喚醒了母愛。但在聽到後半句突然清醒,嘴角垮了下來:“大白天說什麼夢話?沒睡醒就滾回去清醒了再來跟我說話。”
阿寐眼中那懵懂的神色褪去,劃過一絲與她外表和年齡不相仿的詭異,與慕小閑雙目對視幾秒,突然癟了癟嘴:“姐姐,你好兇啊。”她又望向華堯,說:“還是大哥哥好。”
慕小閑心裡呵呵:不,他更兇。
然後在慕小閑“溫柔”的目光中,阿寐歡快地跑去華堯那裡作死:“嘻嘻,大哥哥,你來陪我玩兒嘛。我這裡有好多好多玩具,你喜歡嗎?大哥哥你為什麼不說話,大哥哥快過來陪我玩兒呀!”
華堯冷冷地睥了她一眼,她話音一顫,莫名有些緊張。
“吵死了。”華堯薄唇微啟,眼裡露出煩躁之意:“在我動手之前,滾。”
阿寐圓溜的眼裡露出一絲懼意,退後幾步一轉身又恢複了最初單純的表情,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一樣,蹦蹦跳跳地向洞内跑去,邊跳邊唱起來:“一隻小兔子,夜裡不回家。一隻小山豬,哭着找媽媽。一隻小黑熊,突然入夢了。夢裡有什麼,猴子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