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黃的舊葉卷入碧綠河床,伴随着潺潺水聲,如一葉輕盈的小舟漂流而下。
慕小閑坐在竹屋外的木桌旁,垂着受傷的胳膊,眉眼之間帶着郁結望向幽深竹林,道:“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想殺我。”
身後缥缈白衣在她回來後愈發沉默不語,如同結了一層寒冰,就連掌心貼在她的後背,灌注仙力替她療傷時,都恍若帶着難以抑制的寒氣。
“難道是為了搶鎖魂鈴?鳳钰該不會是怕被人追殺才把鎖魂鈴給我吧?
“還有上次在長樂宮不明不白被人綁架,現在也沒查出個究竟。他們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難道他一直在找我?他已經找到這附近了,下一次要是找上門了該怎麼辦?”
慕小閑自顧自說着,晏離冰涼的手指挽起她的長發,指尖不小心觸及後頸,讓她略微瑟縮了一下,又裝作若無其事地伸長脖子。
晏離扔給她一瓶草藥,她塗抹在手臂傷口處,清涼的滋味滲入肌膚,減輕了灼燒感,也漸漸撫平了她心裡的燥熱。
“竹隐山中設有結界,一般人難以靠近。你好好療傷,不要亂跑,此事以後再談。”晏離緩緩起身。
“為什麼?”慕小閑趴在桌上目送晏離蹒跚走回竹屋,氣鼓鼓地說:“憑什麼他跑來捅我一刀還要以後再說?我巴不得現在就去把他捅成馬蜂窩......”
“你現在能做什麼?”晏離側身回眸,冰封的眼眸辨不出神情,但冷淡的語氣讓她心裡一緊,扭開頭不再作聲。
慕小閑雖然沒有輸,但也算死裡逃生,晏離不允許她追究也就罷了,還質疑她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她心裡一直像是堵着一口氣,氣什麼說不上來,不過這幾天有意無意地回避他。
說是回避,竹屋巴掌大的地方低頭不見擡頭見,又不能真的給他擺臉色,于是她心裡更郁結了。
晏離偏偏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這種時候他不知哪兒來的興頭,居然日日下廚,還莫名其妙撞上了她最愛吃的幾樣。
慕小閑一邊想着“我還在生氣不想看見你離我遠一點”,一邊生氣地大口扒拉飯菜,心裡吐槽真是一點兒也不好吃。
她不說話,晏離也緘默不語。神仙有大把光陰蹉跎在雞毛蒜皮的小事上,反正誰也耗不死誰。
許是心中煩悶,慕小閑惦記上了廚房一口大瓦缸裡整整齊齊摞着的一壇壇小酒。那瓦缸是粗劣、陳舊的,但裡面小心擺放的酒壇卻不是。手掌高的釉質天清色酒壇外層油光水滑,一看就是上好的瓷器。
朗月清風,趁夜裡無人知曉,慕小閑偷偷提着幾壇子酒,腳一蹬就上了屋頂。
屋頂鋪着厚厚的稻草,長久以來雨淋日曬,散發出一種厚重的草木氣息。她卧在稻草堆上,晃了晃手中的酒壇,裡面傳來水波滾動的沉悶聲。她将壇子上的塞子一拔,借着一點冷若冰霜的月色,窺得裡面清洌的液體。
酒香從小口中出溢,帶着花果的清甜,讓她心裡一蕩。
品相不錯,但是不是好酒,當然要喝了才知道。
慕小閑銜着硬币大小的壇口,淺嘗一口,那香甜的味道從她的舌頭滑進了喉嚨,然後滴落在心間。幾乎就在一口之間,就讓她喜歡的頭皮發麻、相見恨晚。
初入口時甘甜爽口,下肚後漸漸升起一股入心的灼燒感,好像心髒被人握在手中揉捏,然後一股千回百轉熱流滾入腦中,眼前本就朦胧的景物變的更加似真似幻。
這酒後勁挺足。
黑夜低沉,頭頂月明星稀,幾顆疏星絢爛如炬,仿佛伸手便可摘下星辰。
清風徐來,吹散了她的發絲,也吹散了她心裡些許灼燒感。
在天庭鎏華殿時,就沒有這種肆意放松的滋味。不知道華堯身體痊愈了嗎?鳳钰找到那抹殘魂了嗎?武陵怎麼樣了?雲魁雲姬有沒有查出真相?狒狒回到花果山了嗎?
他們現在在哪裡呢?
她舉起壇子對着月亮虛敬一下,然後又連連咕咚幾聲。
她好像終于習慣了天界的生活,在這裡她竟然獲得了内心深處的平靜。是了,她在蒼茫夜色下、群山間、蛙鳴和蟬噪中,終于覓得一絲久違的熟悉與安逸。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跨越了時間與空間,她也曾感受過這種滋味。
一壇子酒毫無防備地灌下,本以為度數不高,但慕小閑已經開始了“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做什麼”的眩暈感。心裡的灼熱感蔓延,渾身躁動不堪。她猛地站起來邁開腿,探頭往下一看,心裡頓時有些發怵:嘿,還挺高的。我是怎麼上來的?
她後退半步,卻不料腳下一滑,“嘩”的一聲,一腳捅穿了草棚,跌坐了下去。
這就很尴尬了。
夜深人靜之時,屋内正在木桶裡安心沐浴的晏離,生生被房頂突然吊下的一條腿驚着了。一條粘着草屑的白褲在半空掙紮,空中連帶飄下不少浮塵。
她的修為不至于将屋子踩塌吧?
慕小閑費力地将腿拔出,循着光低頭朝那個被她踩出的洞裡看。就見一片白色掠過眼前,待随風飄起的衣衫與青絲垂落,眨眼間晏離已穿戴整齊。
清冷的聲音略帶惱意:“非禮勿視。”
慕小閑幽幽擡起快要掉進去的腦袋,眯蒙着眼睛扭過頭,小聲說:“也沒比我多二兩肉啊。”她天生有一股放蕩不羁的氣質,此時又染了酒氣,語氣就像是個纨绔子弟。
下面傳來晏離愈加冷硬的聲音:“你說什麼?”
“我說。”慕小閑低下頭望着晏離,屋内微弱的燭光映在她泛紅的臉蛋上,迷離的眼睛像點綴着點點星光。
“你真好看。”
晏離微微一怔,眼底閃過一絲錯亂,一時就這麼定定地回望着她。慕小閑沒有察覺他神色異常,直勾勾地盯着他說:“我說的是真的,你是我見過最最好看的人。”
晏離的耳根漸紅,轉而問道:“你還見過誰的?”
慕小閑仰起頭眯着眼睛,思忖了一會兒,越想腦海中的思緒越亂:“嗯?華堯?鳳钰?”
夜晚的山林透着森森寒氣,此時好似越發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