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朗氣清。
融融日光下,粉白蝴蝶在花叢中翩然繞過一條輕盈的弧線。
長樂宮後花園,兩名穿着樸素的侍女一個坐于長廊的闌幹、一個倚靠在柱子上繡手帕,在仙力的輔助下,針線在手帕上飛快穿引,半晌一幅充滿靈氣的花月初現雛形。長廊塗着紅漆,台階旁放着兩盆寓意一帆風順的白鶴芋,兩個侍女低聲細語,不知說到哪裡掩着嘴呵呵笑了起來。
慕小閑今日在竺予的打扮下紮着藕色緞帶,穿着淺藍色的半臂襦裙,腰間挂着一隻綠如意配飾,走在嚴肅正統的長樂宮中,讓她産生了一種“我是來進宮選秀”的錯覺。
竺予帶着她在後花園閑逛,正好晃到長廊邊就聽到一陣如同銀鈴般嬌俏的調笑:“你的手真巧,我要是有你半點技藝就好了。诶,你繡荷包是打算送給誰啊?”
慕小閑腳步陡然停下,喲吼,有八卦?
另一女子的聲音輕柔動人:“是自己用的,不送人。”
“自己用的?我才不信。你這又是花又是月,繡了半個多月了吧?是不是要送給哪家小哥哥啊?”
“噓,别瞎說。宮裡哪有什麼小哥哥?”
“哦?沒有嘛?我覺得蘇先生就不錯啊。他這些日子不是在宮中嗎?”
“别笑話我了。蘇先生可不是我們能肖想的。”
“知道了,我就随口一說嘛。”
慕小閑眼神微動,轉了個彎兒晃到别處,裝作賞花無意地側頭問竺予:“那個蘇先生挺受歡迎嘛?”
竺予跟在她身後點點頭:“蘇先生樣貌品行樣樣不錯,又溫潤細膩,自然有的是人喜歡。”
慕小閑:“他有喜歡的人嗎?”
竺予一頓,垂眸看着前面的路:“這我們怎麼會知道?不過要是有,應該早就婚配了吧。”
看樣子蘇憐漪在一衆寂寞的侍女中很吃得開,根本不缺愛慕者與追求者。那就怪了,難道她猜錯了?
長廊一拐,隐約看到前方有個高挺的背影。
慕小閑回頭對竺予說:“我肚子有些餓,你先回去準備點吃的。”
竺予一愣,疑惑道:“我們不是剛吃過才出來嗎?”
慕小閑笑了:“剛吃過就不用準備了?平淡日子不就一日三餐有些盼頭嗎?”
竺予愣愣地點點頭,覺得她這話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那我先回去了。您早點兒回來,當心點兒。”
慕小閑目送她遠去,轉身神神秘秘地跟了上去,那個筆直硬挺的身影分明就是長樂宮侍女們的夢中情人蘇先生。
這拐角通往的院子看上去長久不用,平時鮮少有人特意走到這兒來,他在這裡做什麼?
蘇憐漪立在長廊邊,癡癡地望着遠方出神,不知在看什麼。過了一陣,又往旁邊挪了幾步,依舊向着一個方向目不轉睛。他孤身一人負手立在九曲長廊之間,被一股落寞的氣氛圍繞,眼眸中仿佛下起了一簾濛濛細雨。
慕小閑偷偷摸摸地躲在離他幾級台階的柱子後面,露出半張臉疑惑地觀察着他:身為男眷怎麼一天天總往後花園跑啊?難怪能迷倒一片,原來是自己給自己創造的條件。他在看什麼?是不是在看哪家小姑娘啊?
蘇憐漪應當是個教養極好的人,舉止正統,有禮有節。既然是如此規矩之人,他現在暗中偷窺的行為算什麼。
表裡不一,衣冠禽獸?啧......
慕小閑悄悄挪上台階,悄無聲音地湊到蘇憐漪身後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長廊連接着前殿與寝宮,前殿轉入後花園是一片姹紫嫣紅的繁花,一側是議事的内廳與書院,另一側是一個偏僻的院子,雜草叢生看上去經年無人居住。
四下無人,不知蘇憐漪究竟在看什麼,就當慕小閑疑惑時,花園中走出了一個端莊的身影。未走幾步,身後又跟上來兩位雍容華貴的中年女人,将她圍在中間。
白瑤神色自若地應付着她們,寥寥幾句話後,擡手示意侍從帶她們出去。
兩位中年女人向白瑤作揖,白瑤轉身回房,若有若無地朝這邊瞥了一眼。
就在那一瞬間,蘇憐漪微微向後躲了一下。
慕小閑睜大了眼睛,眼珠子往蘇憐漪臉上一瞟,發現他眼底溢出了濃濃的溫柔之色,溫柔之中又帶着三分痛苦,仿佛在看什麼......心肝寶貝?
慕小閑心思一動,難道他對那些年輕漂亮的侍女不感興趣,喜歡的是有權有錢的姐姐?他該不是不安于在宮裡當個樂師,而是想嫁進哪位青丘臣子家中做主夫?難怪他害怕别人看出他的秘密,看來他的思想覺悟相當高啊!
白瑤的身影消失在書苑門口,蘇憐漪回神,輕歎了口氣。垂着頭轉身,餘光中瞥見了一雙小巧的鞋子。他震驚地後退半步,看着面前表情錯愕的慕小閑,心裡一股郁結湧了上來。
“慕姑娘是何時來的?為何站在憐漪身後不出聲?”
慕小閑被人抓包還一臉無所顧忌地說:“我碰巧路過,看你太過專注,不忍心打擾你。”
蘇憐漪身體微顫,弦樂眉壓着帶着怒意的雙眸,顯然不信她的話:“慕姑娘,偷窺是小人行徑。”
慕小閑蹙着眉,滿不在乎地嘟囔:“我偷窺什麼了?我光明正大地站在這裡。倒是某些人,不知道在這兒站了多久,一雙眼睛直勾勾的都快粘到别人身上去了。”
蘇憐漪眼睫微顫,臉色頓時不大好看,警惕地問道:“你看到什麼了?”
慕小閑眼波一挑,故作高深地試探道:“其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畢竟人總想往高處走,你這麼優秀,隻做個樂師太可惜了。如果能嫁個真心待你好的女人,何必在意世俗的眼光......”
“不要說了。”蘇憐漪皺着眉道:“别說了。”
“為什麼?你被拒絕了嗎?”
蘇憐漪臉色微變,顫抖着說:“你什麼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