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平靜的水面上忽然掠過一點人影,那人足尖微點潭水惹得水面陡然起了皺,抛下些許浪花後頭也不回地離去,這邊潭水剛要歇去,就見另一人急追來,踏水微痕,不僅如此,這人還借手中之劍弄草般在水中撥弄,而後掀起一支水劍射向前面一人落腳處,又攪亂另一方春水。
前者飛快躍至别處後以足代劍挑起一道水障作擋,又見後者起劍利落,弄水自如,又驚又喜,大聲贊道:“不錯不錯!現在我信你前世也是我徒兒了!”
贊他也贊己。
這聲音雄渾不見半點蒼老,若不親眼見他滿頭銀絲,誰會信他已到花甲之年?
此人正是謝安竹的師父,那日他收了謝安竹的拜師禮就将他帶回了家,他教了謝安竹幾招後看出他本就對這招式極為純熟,跟他學不過是讓他過過師父瘾,幾招之後他瘾就過夠了,日日拉他出來比試幾招。
将他劍意中凝滞之處一一指出後,謝安竹如今的招式靈動順暢許多,在弄水起波方面隐隐有超他之勢頭。
幾世未聽見長者親切之音,原本凝眉弄劍的謝安竹稍松眉眼,面上透出爽快與喜意,老者卻趁他停手之時撫掌引水向他襲去,謝安竹下意識以劍作擋,水波觸劍後分作兩路,親切地纏上他的皮膚與發絲。
老者箭步上岸後得意笑道:“此乃兵不厭詐乖徒兒,師父這是在教你要勝不驕!”
謝安竹面色不變,再次擡劍引水作勢要直逼老者門面,老者縱身閃躲,剛飄然落地,就見一面巨大的水波驟起,他自知無處可躲,于是在原地不動分毫,好好領教潭水的恩賜。
原來方才謝安竹隻是虛晃一招,引水為假,起波為真,水波剛要落在老者身上時,他又迅疾擡劍将水波一一擋回,言語帶笑道:“徒兒領教後記起後頭還有一句,敗不餒!”
老者聞言撫掌又贊道:“好小子,舉一反一倒是不錯!”
待潭水将水波一一吃回,謝安竹便飛身上岸落至老者跟前,他恭敬地将手中玄色寶劍遞還給師父,不料師父卻并不打算伸手接過,轉身朝小屋走去,口中道:“你來這時日已久,有你做徒我已無憾,快快回到你自己的道上去吧。最後贈你一言,道未盡,莫回頭!”
語畢,老者早已離去幾步。
謝安竹珍重地将劍握緊,偷來這幾日時光他也該知足了,他撫了撫胸口,感受到那塊手帕的存在後方覺心中安穩,他最後望了一眼師父的背影後轉身離去。
在他走遠後,老者卻回了頭,執劍少年離去步伐并不算快,但步步落地堅定,日頭下印出他的影子,與他一同踏上歸途。
少年從懸崖落下之時他便早已猜出他身世并不簡單,自知無法将他留下,這短短幾日也算盡了師徒情誼,他年歲已高也懶得再去闖年輕人的世道,不若讓那陪了他半生的玄劍幫少年将前頭阻礙斬盡,隻盼再重逢,少年能帶了懷中手帕的主人來這唯回音作伴的空谷看他……
垂眸斷了漫無邊際的思緒,伸手将門邊笤帚拿過,閑掃門前獨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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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安竹沿蜿蜒山道而下,腳踩枯枝混青泥,行至幾裡後腳下小道吞吐出一條寬闊土道,出道口時他忍不住回頭朝山上望了一眼,此時山上響起一聲悠長的鐘鳴,驚起隻隻安雀。
謝安竹了然回頭,短短幾日,師父已摸清他的脾性,這聲鐘響是告别也是催促。
手中玄劍在他手中生出熱意,又将熱意傳至他全身,他大步向前再不回頭。
踏上寬闊土道未過多久就見一個小鎮,謝安竹前去鎮上問路,還未找到店家腿上就撞來一個小乞丐,發絲枯黃,兩頰凹陷。因着旁邊就是個包子鋪,謝安竹索性給他買了兩個包子,問道:“能告訴我這是哪嗎?”
“舍,君鎮。”小乞丐許久未開口,有些生疏地回答道。
知了鎮名,接下來謝安竹就知道往哪裡走了。他道了謝轉身就走,小乞丐想拉住他的衣角讓他停下,卻又放不開手上的包子,隻能看着他大步離去。
他認得謝安竹,準确來說是認識他就是程初荷那日手中畫卷中的人,那日程初荷為他買了燒餅之後将畫冊遺落下,他捧着燒餅和畫卷無處尋得程初荷,于是對程初荷畫卷上的人上了心。
他拿着手上的包子上前追去,卻被過往人流擋住,眼睜睜地在人縫中看着謝安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
出了舍君鎮,謝安竹一路輕功很快便回了無暇林,倒去的木頭早被人拖去賣了錢财,空餘滿目樹樁,幸而在春光中許多樁子都生了芽,隻等下一個十年。
大殿西側多了幾處土包,上至各人姓名,下至貓狗之稱一一刻在了石闆上,謝安竹快步進殿,埋着的綠檀匣子已不見蹤影,他蹲在刨出的土坑前還未細思,就聽身後有人拖着腳步靠近,猝然回頭發現是無暇林原來的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