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妤沉默片刻,迎上馮遠警告的眼神,從包裡把手機拿出來找到之前拍下的照片,放大後将屏幕轉向他,一字一句道出事實:“馮警官遲遲不肯把這件事盡快處理,是想等下一位接替你的位置後再處理吧?”
屏幕中拍下的照片不是别的,正是民意調查票數統計,目前馮遠領先,但第二名票數咬的很緊。
他不說話,阮妤知道這是間接性默認了,越是這樣越叫人心寒,她緩緩放下手機,沒了方才演戲成分,失望搖頭:“這件事情若是沒處理好就會影響你的評選,領導會重新審查你的能力而馮警官為了順利升職加薪,濫用職權壓下對你不利的案件,可黎因父母到現在還天真地相信警方會竭盡全力幫他們找到孩子,救命稻草卻不是救命,反倒成了推手!”
聲音不大,話卻字字錐心,錐得馮遠臊得慌,被人當面戳破不是尴尬而是他的面子。人就是這樣,道理自己明白可别人要是挑明直說,那就是侮辱了,是不允許的。
“亂說什麼!”馮遠及時打斷,厲聲責怪,“你朋友失蹤這件事警方有說不處理嗎?調查需要時間,更何況警方調查進度需要和你們實時彙報嗎?今天你叫來記者明目張膽質疑我們工作能力,這事也對?”
話題繞回了對阮妤不利的狀态,看馮遠的樣子他是不會在她面前承認自己那點私心,打哈哈轉話題試圖繞過去,既然這樣她沒必要繼續浪費時間,“馮警官,你說我質疑你們工作能力,可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說過周記者過來與我有關,你闆上釘釘說法未免太過武斷,如果以這樣的态度辦案,我确實該質疑。”
難纏的人馮遠遇過不少,處理起來還算遊刃有餘,唯獨面前這位年紀不大,長相白淨,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女人像塊鐵闆,隻有踢上去才知道疼的是自己,總能找到破綻把話堵得死死的,不是容易應付的角色。
“阮女士,我希望你記住,警方辦案有自己的流程,如果你再進行無意義的幹預,我會以妨礙公務對你進行處理。”馮遠越過她的肩瞟了眼後方卧室一眼,“那件東西我們會調查清楚來源,屆時會通知她的父母,畢竟警方首要聯系的是直系親屬。”
馮遠說完這話沒再久留,踏出玄關門檻,好像最後一場對話較量他占據了上風,直至進入電梯,肩頸微動挺直,勝者姿态退場。
電梯門等待五秒後緩緩閉合,馮遠視線微擡睨一眼沒當回事。
下一秒,快要閉合的電梯門重新打開。
他眉頭微皺,息屏手機,以為是電梯出了故障,伸手準備重新摁下關門鍵,指腹距離按鈕僅剩一厘米的距離,阮妤的身影蓦地出現在眼前,旁若無人走進電梯,似乎将兩人才發生的不虞抛之腦後。
馮遠不知道她又要做什麼,懸停半空的手指微微蜷縮摁下按鈕,退至後方,兩人并肩而立。
十人電梯廂空間足夠卻硬生生站出了擁擠畫面。阮妤沉默不語,馮遠靜觀其變,偶爾瞄一眼數顯屏。
紅色數字跳動到1後,電梯門終于再次打開,馮遠率先走在前頭,聽腳步聲知道阮妤跟在後面。
“馮警官。”
馮遠剛走下單元樓台階,聞聲,轉身看她。
阮妤注意到另外三位警員已經坐進警車内等候,那位為阿文解釋的警員還在安慰他,比起馮遠不聽解釋劈頭蓋臉一頓罵的管教風格,車内那位警員倒更像是隊長。
馮遠等不到她繼續往下說,下颚一擡,催促:“還有什麼事?”
阮妤收回看向車内的視線,眼皮微垂,注意到馮遠的鞋子,輕聲笑:“沒什麼,就是想說一句,希望馮警官得償所願。”
話是好話,隻是經由她口中所說,莫名古怪。馮遠着急離開,一時懶得細嚼她這話背後用意,點頭敷衍應下:“借你吉言。”
後座有人,馮遠拍響玻璃,阿文隻得下車挪位讓位置,自己則坐上副駕駛,安全帶還未來得及系上,馮遠催促開車的聲音從車窗溢出,架勢很足也确實對手底下人态度談不上好。
伴随警笛聲,輪胎慢慢轉動,警車駛離五号樓前,引來路過的小區住戶打量,幾人駐□□頭接耳詢問彼此知不知道怎麼回事。
阮妤目送警車消失在視線内,耳邊恢複了短暫清靜。今日鬧這一出,黎因的案子總歸會提上日程,警方辦理過程中也會更加細心和留意。一出自導自演的戲,她從未發覺自己還有做演員的天賦,擡頭望着碧藍的天,輕輕閉上眼眸,呼出一口氣。
身後傳來不疾不徐的拍掌聲,動靜不大卻像是特意為她而來。轉過身的刹那,沈确似笑非笑的面容出現在眼前,毫無預兆,更沒有給她任何應對的時間,哪怕隻有幾秒鐘也是好的。
對于他未曾離開,甚至突然出現,阮妤沒有料到,靜靜站在原地,彼此對望卻相顧無言。
一分一秒過去的除了時間,還有他們眼神中無聲的博弈。
阮妤繃直的小腿此時隐隐發酸,左膝不受控制地軟了一下,身形微顫,僵局由她不戰而敗結束。她略低頭,眉心不經意攏起,眼眸輕阖,為自己沒有堅持住有點惱,失了以往分寸也露出讓他可以攻擊的馬腳。
果不其然,緊随其後是他冷嘲熱諷的言語,獨屬沈确的刻薄,從眼神到薄唇,無一不在散發攻擊的意思,肩膀離開牆面的那一刻,譏諷的話如約而至:“你跟在阮素雲身邊别的沒學會,撒謊臉都不紅的本事精進不少。”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阮妤不想和他起沖突,尤其在人來人往的小區,她的工作多數時候需要注意,否則稍不留神就會被拍下發在網上。
阮妤剛踏上第一層台階,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越往下聽那股不安逐漸放大。
-咱們回去真拟一篇文章報道嗎?
-廢話,不然我帶你過來做什麼。
-領導不一定同意吧,這種事現在大家報道都少了,見怪不怪,沒多大關注度,更何況是阮妤叫你過來幫個忙,你還當真了?
-陳最,我們身為記者報道這些事難道不應該?
-應該是應該,可我感覺阮妤就是想讓你過來演出戲,好讓警察上點心,你現在反倒來真的了。
-我周婧怡要麼不做要麼就做到底,你要是不樂意回頭這件事我自己來也行。
錄音停止,沈确雙手松垮地插進褲兜,連同手機一起放進去,踏上台階來到平台上,本就比她高,此刻壓迫性更足走到她面前站定,鷹眸緊盯她失神的臉,看她許久不語傾身靠近她肩側,留有五公分的距離,足夠她聽得清清楚楚。
“你說,我要是把這段錄音送給那位警察,你會怎麼樣?”
輕描淡寫的口吻,卻正正好拿捏阮妤,她稍稍側身拉開彼此距離,看他淡漠神色,分辨不出剛才之言究竟是玩笑還是威脅。小時候他喜歡惡作劇捉弄人,時隔多年未見,他的言行她已無法清楚辨明,隻能讓自己看起來沒受他這番話影響。
“這是你的事。”阮妤看了眼單元樓通道,她還有事需要處理沒時間陪他耗。
轉身離開的步數未有十步,身後再次傳來聲音,隻是這次不是沈确的聲音,而是一道陌生卻官方的男聲:這裡是中州頤和區派出所,有什麼幫到你的嗎?
沈确左手拿着手機開了免提,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一本正經詢問:“我想問問如果有人報假警會怎麼處理?”
電話那頭的警員非常專業地科普了假警的定義和屬實後會面臨的懲罰,沈确難得聽話應了一聲:“那……”
他話未說完,阮妤搶先一步打掉了手機,人在緊張情況下力度會脫離掌控,隻這一下将手機打落在地,清脆的啪嗒聲預示屏幕碎裂。
相比她沖動下的行事,沈确則淡定低頭瞥一眼掉落在地的手機,薄唇勾起淺淺弧度,轉過身去撿,對着屏幕煞有其事吹了下上面的浮灰,将碎裂的手機屏幕遞到她面前,有理有據要賠償:“壞了,賠吧。”
阮妤默默盯着面前指骨分明的手指扣着手機伸到她面前要錢,視線慢慢上移,他的松弛狀态和自己的懊惱呈鮮明對比,一切好像隻是他故意激怒的把戲,為的就是看她低頭認錯。
“多少?”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