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婚”兩字将氛圍拉至僵局。阮妤意外他如何得知鄧啟有過一段婚姻的事實,畢竟這年頭自知之明是要有的,總不可能是沈确調查了對方,他不會無聊到關心一位曾經的妹妹,如今卻是仇人的她。
沈确自然靠在身後塗鴉牆上,雙手插兜,對她的沉默意料之中。他們之間哪怕幾年未見,但短短一個眼神,一個微表情,足夠猜到對方心思。阮妤是否可以沈确不知,對她,他太過了解,所以一言一行皆知如何戳到她的痛處。
“看來在阮素雲眼中錢比女兒重要。”沈确薄唇微撇,“女婿有錢二婚又如何,我說得對嗎?”
“你不是說誰比誰高貴?”阮妤輕笑,“既然各自都有小心思,你還是想想怎麼讨富婆歡心更要緊。”
你來我往的言語譏諷,應了那句誰比誰高貴。最熟悉的兩人說着陌生又嘲諷的話,字字句句似要戳進肌膚,眼見對方流血才肯罷休。
阮妤偏頭看向不遠處靠着橫欄,肩上扛草木棒子的男人,上面紮滿了裹着紅潤糖衣的糖葫蘆,光是瞧一眼都能想象出一口咬下的酸甜。小時候最愛吃,長大後不怎麼吃了。起初以為這是人走向成熟的明顯變化,如今再看,街道上賣糖葫蘆的小攤越來越少,過去常聽見的吆喝聲漸漸消失,時間一點點推進,就像她和沈确的關系,從有到無,從熟稔到陌生,從過去的家人變成分外眼紅的仇人……
阮妤垂眸盯着高跟鞋尖細的鞋尖,半晌,做了最後陳述:“剛才的事謝謝。”
話音剛落,沉寂許久的手機再度亮起,阮妤感受着掌心振動不斷,是剛才打來的号碼。她迅速接通電話,在得知事情嚴重性後,沒再久留快速離開了巷子。
沈确依舊靠着塗鴉牆,纖瘦的身影從眼前毫無留戀徑直離開,途中聽到了她溫聲細語的解釋,和剛才夾槍帶棍不同,手機那頭的人似乎對她很重要,事無巨細說明。
“我說你躲這兒密會佳人是不是?”笙子臉色不虞,喘着氣兒過來尋人,“祝淮安沒忍住把前兩天咱們碰見她舅酒吧撩妹的事和溫迎說了,她這會兒正鬧呢!”
幾人中嘴上最沒把門的該是時序,然,祝淮安此次行為出乎沈确意料,他該是最沉得住氣的。果然愛情叫人盲目,連最基本的判斷力也會消失。
笙子等半天沒聽沈确吭一聲,心中詫異:“你不說話算怎麼回事?”
“需要我說什麼?”沈确睨他一眼,“她小舅舅的私事我沒興趣點評。”
置身事外的冷漠是沈确如今常有的姿态,即便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但這轉變仍叫笙子偶爾無法适應,“确哥,大家相識一場,更何況溫迎對你還不錯,你就算不喜歡人家,最起碼關心兩句對吧?”
沈确順手把未拆封的煙塞進笙子胸口衣兜,瞧着扁平的衣衫塞進煙盒後變得鼓鼓囊囊,修長的指腹意有所指掃過,“過多關心隻會讓她誤會,何況烏祈鎮那群人平日裡怎麼議論我的,忘了?”
笙子愣在原地,記憶中嘈雜的人聲一句又一句在耳邊回蕩。
-沈确這人狼心狗肺對他好純粹是浪費感情,養一條狗都比養他管用。
-他爸辛苦拉扯他長大,到頭來他連房子都推了,一點念想都不留。
-要我說他和姓阮的指不定是什麼關系。
……
巷子安靜,短暫的沉默透着幾分詭異。笙子不說話了,沈确見怪不怪,平靜無波的口吻提前塵往事:“當年阮素雲做的事在任何人看來我都是參與者,平白成了她的替罪羊,這些事說出來,你覺得有幾人信?”
當年之事真相如何誰也不知,如今流傳版本更多的是猜測和莫須有的杜撰,真真假假已無從查證。自那以後,沈确本就充滿诟病的身世再次被提及,從前估計沈宗耀面子,他人一走鎮上的人愈發肆無忌憚議論,更将他視作阮素雲的幫手。烏祈鎮不大,你一言我一語,真相已慢慢被掩蓋,謊言成了所謂的事實,無人信沈确無辜。
笙子、時序和沈确關系好,饒是有這層關系他們對此事了解也不多。沈宗耀離世,阮素雲帶着阮妤連夜離開烏祈鎮,好好一家子死的死跑的跑,獨留沈确一人,自此性格大變,孤僻冷漠成了他的保護色。
有人說性格分為先天和後天,前者若能一直延續,家庭氛圍多是好的,後者若形成,多半是遭遇不幸或變故,阮妤和沈确屬于後者。
趕往警局的路上,阮妤手機就沒消停過,阮素雲的電話幾乎霸占了她手機,以阮素雲的性子,隻要她不接,電話便不會斷。換作平時阮妤為了避免麻煩都會接,此刻她沒有心情應付。手機屏幕暗下的刹那,阮妤給阮素雲發了條消息,以為奏效,來電顯示卻在下一秒出現,阮妤編輯消息的手指不經意觸碰到了接聽鍵。
很快手機傳來阮素雲近乎咆哮的質問,語速快且密,阮妤沒有插話的機會,任由電話那頭的人把怒火發洩完畢。
這些年阮妤習慣了,母女二人的關系從正常轉變為不正常,究竟什麼時候開始的?阮妤扭頭看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樹景,拖拽出模糊的殘影,毫無記憶點。若是人的記憶也能如此就好了,偏偏越想忘記的人和事,不經意間從腦海中蘇醒,再次提醒自己過去經曆的一切。反複忘記,反複記起,折磨自己。
出租車司機透過後視鏡打量電話接通後一直保持沉默的女人,佩服她有這般耐心和好脾氣忍受手機那頭的人頻頻言語發難。從接起到挂斷,自始至終沒有從她的唇裡溢出任何一個音節。如果不是上車時聽到她報了目的地,他還以為對方是啞巴。
車子轉了個彎,師傅先是尬笑兩聲緩緩車内氣氛也為接下來話題開口鋪墊:“孩子到年紀了家長就會着急,我經常說我女兒,不過她該不聽還是不聽。”
阮妤收回目光轉而透過後視鏡認真打量師傅,男人擡頭紋明顯,臉上挂着笑意,聽口氣估摸女兒和她年紀相仿,“嗯,家長有家長的擔憂,孩子有孩子的難處,身份不同看事情自然不同。”
“我家那公主,說兩句嗆十句,說得頭頭是道,要是有你一半聽話懂事就好喽!”
師傅斷斷續續說着自家孩子,言語間有着和阮素雲不相上下的長者姿态,打着為孩子處處着想的名頭無形中把心中期許和壓力轉移到孩子身上,無論你如何回應,是沉默或是辯解,都會被打上不聽話不懂事的标簽。
她剛經曆阮素雲電話炮轟,人很累,靠在座位上聆聽别人所說,做一位虔誠的聽衆。
市警局距離咖啡店約莫二十分鐘車程,警局附近設有臨時停車點,三分鐘内離開便可。師傅熱情,硬是将阮妤送到了警局正門,電動伸縮門剛好打開,駛出一輛救護車。
阮妤輕輕關上車門,詫異會在這裡見到救護車,似心率脈沖的鳴笛聲一聲一聲鑽入耳中,心髒跳動頻率越來越快,指尖微微發麻,直覺告訴她車上的人或許與她有關。
“你來得正好。”
阮妤轉身去看,上次陪同陸叔過來報案負責筆錄的馮警官急匆匆走來,“我接到警局電話就打車過來了,是我朋友的事有進展了嗎?”
馮遠深歎,臉色不虞擺手否定:“你朋友的母親知道這事了,剛來警局鬧了一通,情緒激動暈過去了,已經叫救護車送往醫院進一步檢查,正好你和我們一起去醫院,有些事得說清楚。”
馮遠說完擡手往警車停放的方向一指,率先過去開車,阮妤跟在他身後想問些細節見他闆着臉想必趙阿姨在警局鬧得很不愉快,繼續追問不太合适。
跟馮遠一同前去的還有另外一位同事,聽聲音阮妤分辨出這人是今天給她打電話的那位警察,比馮遠稍年輕點,坐在副駕駛寬慰她耐心等候,畢竟辦案也需要時間。
對此阮妤沒有做任何回應,前前後後去警局好幾趟了,給出的說法幾乎沒有差别,最終都會歸結為四個字:耐心等候。
不知從何時起,那些身居要職,為老百姓解憂的公職人員漸漸變了味,敷衍搪塞。
路上交流聲等同于無,除了最初安慰的幾句話外和案件相關的内容沒有提起,阮妤嘗試去問,馮遠總有說法推回,三言兩語間車子慢慢駛入了醫院正門,進出車輛沒有斷過,人頭攢動,手裡拿着統一的繳費單和病曆本,表情近乎複制粘貼都是陰沉着臉。
看守院門的保安和馮遠揮手招呼,在他指揮下馮遠把車停進了醫護人員車輛停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