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臨淵輕聲,眼中含笑,真心誇贊道:“巫祝大人厲害。”
魏危撫摸詩集的封面道:“太白的詩在百越也算是人盡皆知,老怪物最喜歡《俠客行》。”
陸臨淵若有所思問:“那你喜歡哪首?”
“……”
魏危低着頭,有一下沒一下地翻着詩集。
“隻要是好詩都喜歡,我覺得你們中原的詩仙很有趣。”
她道:“他既然能寫出‘欲上青天攬明月’這等豪氣的句子,怎麼還寫了‘人攀明月不可得’這種喪氣話?”
陸臨淵笑了一下,像是随口調侃道:“境遇不同,自然寫出來的詩也不同,李太白放蕩形骸,卻也寫過不少婉約纏綿的詩。”
魏危挑眉,略有些好奇:“什麼?”
陸臨淵眼睫投下一片淡淡陰影,擡起一雙栖光的桃花眼,薄唇揚起一抹弧度,噙着說不清的笑意。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魏危忽然頓住了,但絕不是因為陸臨淵這句話。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詩集一頁,黑眸幽邃幽暗,食指自上而下摸着書中一段文字,像是要确認什麼。
習武之人對氣息十分敏感,這一刻仿佛有一種奇異的力量将周圍的聲音抽走,隻聽得見魏危漸緩的呼吸聲,如同心跳。
陸臨淵眉頭輕皺。
如果不是這本太白詩集就是從他書架上拿下來的,他會以為魏危看到了什麼武林秘籍,不傳絕學。
他看向魏危所注視的那一頁。
趙客缦胡纓,吳鈎霜雪明。
銀鞍照白馬,飒沓如流星。
這正是剛剛魏危說的,百越人喜愛的太白詩。
魏危馥郁的指尖下壓着一抹朱砂色。
“真是奇了。”
魏危擡起眼睛,眉眼含着精緻的凜冽。
她的語氣不帶柔軟,也沒有一絲懷疑,好像隻是很尋常問出一個普通的問題。
像是在百越的時候,魏危作為巫祝坐在椅子上,聽着下面幾大部落慷慨申辯,也是這麼垂着眼睛靜靜聽着,既不因激烈的辯駁而動怒,也不因垂淚的眼睛而動搖。
她淡淡開口:“這本詩集裡,為什麼會有百越的文字?”
“……”陸臨淵皺眉。
他有一種預感,一口巨大的黑鍋扣在了自己的頭頂,如果他不立馬解釋清楚這件事情,那麼他在魏危這裡的信任就會碎得幹幹淨淨。
他吸了一口氣,問:“什麼文字?”
陸臨淵能感覺到魏危此時眼中強烈的侵略性。
他擡眼直視着她,眼中平靜得像是窗外無雲的夜色,沉默而專注:“我不認識百越字。”
魏危眯起眼睛,指尖點了點刀柄。
她看向陸臨淵的視線中包容着一種不可違抗、不加掩飾的審視,似殺人無形的刀刃。
房内暗潮洶湧,像是一場無聲的博弈與拉扯。
半晌,魏危才垂下眼睫,移開手指。
陸臨淵看見,這頁詩集天頭處被人用朱砂筆寫着近似圖畫的文字,線條盤曲纏繞,如藤蔓勾連。
若是不注意,很容易讓人以為不過是上一任主人塗抹塗鴉之作,或是興趣使然畫出來的一道符文。
魏危抽出一支筆,筆墨行雲流水,在紙張上複刻出那幾個朱砂字。
“百越文字通假字混用,近似鳥篆。文字本身分成兩個部分,文字帶圈點的代表文字語氣,隻有把那些文字帶圈點的枝條去掉,才代表文字的本意。”
魏危去掉文字中勾畫的部分,在下面寫出本字。
這種近似圖騰裝飾的文字,讓陸臨淵想起從前是烏桓慕容氏領土的桐州。
桐州剛剛歸順祯朝時,用的文字叫蟲書,與去掉語氣筆畫的百越文字很像。
如果不是陸臨淵恰巧有一位烏桓慕容氏的朋友教過他蟲書,魏危又去掉了無文字含義的枝條,他還當真認不出這幾個字。
“……”
陸臨淵眯起眼睛。
這幾個字的意思是
——此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