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紅燭高照,桌上一應擺着婚慶嫁娶該有的物什:雙喜剪紙、妝黛胭脂、喜服二套……
沈盈息捉着上官慜之的手,與他共持一盞紅燭,好奇地望着桌上的花樣。
他們兩個少年,頭一次成婚,又沒有家中人把看着,完全自給自足,一時心中異樣。
這處宅子是沈家在京城的家産之一,很小,甚而沒有沈盈息的院子大,但五髒俱全,此刻做個小小婚房已足夠了。
“我們先穿喜服吧?”
沈盈息扭頭,看着燭光下的上官慜之,眼神期待。
上官慜之的眼神從桌上移回,他望着少女的黑眸,抿唇,“沈息,你會後悔嗎?”
少年目光專注又甯靜,帶着空前的認真。
往日陰郁黑暗的眸子褪去頹敗,煥發出一腔生機來。
即便他如今一無所有、甚而傷痕累累,仍因這一點生機而耀眼得不可思議。
沈盈息望着紅燭下愈發容顔絕世的少年郎,彎了彎眸,“我要先聽聽你的回答。”
和她前兩次笃定不後悔的回答不同,這次,她更想從他的口中聽到答案。
上官慜之漂亮的長眸彎了下,“沈息,你說過你不後悔,所以沒有退路了。我會奉出我的性命,消滅勾起你悔意的任何可能。”
他回答的口吻同樣堅定,帶着不顧一切的決然。
這和他此前兇狠陰鸷地拒絕她靠近的模樣簡直大相徑庭。
望着少年專誠又堅定的眼神,沈盈息模糊間想起成年體的上官慜之。
姿色昳麗的青年,墨發玉面,雙眸含笑,唇邊噙着勾人的笑,身姿清越。
成年後的他,更像一條豔麗的毒蛇,還是劇毒的那種,無情冷血但動人。
而少年的上官慜之,還有認真和落淚的時候,再過幾年,這樣的時候就再不能見了。
沈盈息撫上少年的面龐,後者立刻依戀地将臉頰蹭了蹭她的掌心,隻是做着這樣親密柔軟的動作,那雙黑沉的眼睛卻始終一動不動地盯着少女。
沈盈息動作一滞,有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
“慜之,我到死,都不會離開你的。”她笑了笑,錯開話題,“我們還是先穿喜服吧,一定很好看。”
少年一把按住要從臉上退去的蔥尖,迎着少女疑惑的眼神,他捉着她的手抵至唇間,垂眼珍重地吻了吻她的指尖。
“沈息,你弄錯了,是我至死……不會離開你的。”
随着上官慜之的一個吻,指尖登時漫起一陣酥麻的癢意,沈盈息蜷了蜷指尖,沒有立時收回手,而用另一隻手摸了下少年低下的頭,“ 乖慜之,我們大婚之夜就不要說這些了,先穿婚服。”
少年從烏黑的額發後擡起眼,定定地看了沈盈息一秒,蓦然笑開了,“好,當然聽你的。”
沈盈息抽回手,轉身将桌上的喜服塞向少年懷中,她抱着自己的那套,朝屏風後走,“我們各自換好後再見。”
上官慜之很是乖順地嗯了一聲,雙手抱着喜服目視她的身影在屏風後消失。
少女換衣裳的窸窣聲從裡間響起,少年跟着換了喜服後,便一直定定地望着那屏風後影影綽綽的影子。
很難叫人說清他眼裡的情緒算什麼。
不像绮念,更不似欲念。
而是更複雜的、令人不敢直視的某種厚重至極的感情。
沈盈息換好喜服,一身紅衣地走出屏風時,便見到上官慜之的眼睛亮了起來,那眼裡翻湧着的情緒看得她心頭一跳。
她第一眼看過去,像是從上官慜之的眼神裡看出一個瘋子。
但是再眨眼,卻發現那瘋子很快消失,少年眼眸晶亮,又像個複活成功的人偶,望着賦予他生命的主人。
沈盈息下意識撇過眼,她被上官慜之眼裡的情緒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即便是她這種修了幾百年的無情道修士,都能從他身上感受到那種厚而無形的複雜情意,他自身居然還沒被這種濃厚的無形之物壓得粉身碎骨,簡直是奇迹。
但在此之前,上官慜之從未如此直觀地對她展示出這令人生懼的模樣。
隻是今夜成婚,放下心防,故而如此嗎?
……
上官慜之張開手臂,大紅的寬袖垂下,袖角精緻繁複的勾線在燭火中折射着細小的光芒。
精緻漂亮的少年兩眼彎彎,展臂對着不遠處的少女,宛若沒看見她最初回避他的視線一般,笑道:“沈息,這身喜服很合适,你挑得真好。”
沈盈息緊了緊垂在腿側的雙手,将心頭那絲怪異納入心底,她方擡起眼,自然地看着少年,也笑道:“嗯,好看,你瞧瞧我的。”
上官慜之的眼神一經落到她身上,就不可抑制地放柔放軟,他放下手臂,走上前去,低頭看着沈盈息,低語輕輕:“真好,沒被我吓跑,真好。”
他伸出手,指尖已探出袖口了,卻隻觸及了沈盈息的衣角,而後便不動了。
他是想碰她,想抱她,想不顧一切地将她融進骨血裡。
但他反複确認可不可以,最終還是怕觸碎一汪鏡花水月似地,不敢近前,隻是用眼神一遍遍撫摸着少女的容顔。
上官慜之的眼神如有實質,比他的觸碰更令人生怵。
沈盈息皺眉笑了下,“你又說怪話了,慜之。”
她抓住少年的手,那雙冰冷寬闊的手瞬時在她手間顫了下,而後深深地纏了上來,修長的指骨密不透風地扣滿了她的指縫。
沈盈息不動聲色,繼續牽着上官慜之往桌邊走去,而後倒了兩杯酒,她取了一隻酒杯,用眼神示意上官慜之拿起剩下的一隻。
少年捏住樽耳,遵照少女的吩咐和她交叉着手臂飲下這杯正式的合卺酒。
合卺酒合卺酒,祝願你我天長且地久。
喝下合卺酒,沈盈息想起要拜拜堂禮。
隻是她無父母,上官慜之也沒有。
他們一拜了天地,而後便直接夫妻對拜。
躬身對拜之間,沈盈息和上官慜之共牽一條紅綢,從紅綢另一端緊緊攥着的力度裡,她能隐約感受到少年身上古怪的虔誠。
他一闆一眼地垂首低頭,直至起身,還陷在那種禮儀完成後的滿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