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紀和緻瞥了眼沈盈息緊緊牽着少年的手,而後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這麼晚有什麼事嗎?”他淡聲道。
沈盈息見他還站在門口,一點沒有讓出門的動作,不虞:“和緻,有什麼事也得進去再說,你先讓開。”
白衣青年黑眸微移,看了眼沈盈息,而後側過身,目光半垂,“失禮了,請進。”
“我們先進屋。”沈盈息扭頭,視線完全地傾注于身側的少年身上,旁的外物在她眼裡似乎都成了虛設。
上官慜之被帶入屋内,兩個年級相仿、容色不相上下的漂亮少年如此牽着手,旁若無人地進入了屋内。
藥鋪外日光漸落,夜色逐漸趨近,白衣青年側身站在門口,往門外看去。
街道清寂,天光昏昏沉沉,東歪西倒地照着他半邊身子,涼意順着暗下的天色撲進屋内。
絞得半幹的長發松松散散地披在肩後,氤氲的濕氣逐漸浸透了頸後的衣衫,脊背上也慢慢流下了一片涼意。
紀和緻斂下黑睫,白玉似的面龐蒙了會兒彌合愈暗的天光,面上溫和的情緒漸漸跟着天光消散似地,不冷不淡起來。
屋内燭光倒很明亮,光暖之中,少女清潤的嗓音如玉珠似地跳躍着:“慜之,那是紀大夫,是我的朋友,當然也是你的了。我帶你來他這兒治傷,欸,别說不治的話,算了,你就先别說話,免得惹我生氣。”
紀和緻側耳微動,沒聽見那少年的回答。
沈盈息竟很高興似地,用愛憐十足的口吻對那寡言少年道:“真乖,我們治完傷就走,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那少年不知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紀和緻抿唇,回身關實了門,将外面暗下的天和涼意都一齊驅出了屋内。
青年長腿跨開,三步兩步地走到屋中,屋子正中央的桌子上比别處多燃着兩隻蠟燭,是以光比别處更亮些。
紀和緻一至,一陣冷風随着身形湧過去。
那燭焰被他身上帶起的風給撲得搖晃不住,光影霎時間躍動起來,三個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跟着燭火搖曳。
沈盈息被晃動的影子給攥取了注意力,她這時方發覺這兒多了個人,擡頭看着站着的紀和緻,愣了下,說:“咦,和緻你怎麼才過來?”
紀和緻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從寬袖裡伸出一隻寬大的手掌,擋在還搖曳的燭火旁,垂眸望着那火光的逐漸□□。
三人投射在牆上的影子也跟着靜了下來。
紀和緻因還站着,他的影子比兩個少年高大不少,幾乎要延上屋梁去,延展過了頭,簡直像一隻鬼魅趴在牆梁上,窺視着少年們一般。
沈盈息正巧坐在那一牆影前,她看不見背後的怪異,仍舊牽着上官慜之的手,要與他說話。
但上官慜之坐在她身側,餘光一掃,便瞧見了牆上化了鬼怪似的影子,陰冷的黑眸眯起,少年蹙起眉,心底生出一絲怪異。
他看了眼彎眸天真的少女,陰沉的目光在她臉上頓了下,又轉移開,往身側站着的高大醫師看去。
卻發現醫師的目光也盯着少女的笑顔。
很深沉專注的模樣。
上官慜之眉心蹙得更緊,他斂下黑睫,盯着漫洩一桌的燭火,忽而厭煩地啧了一聲。
沈盈息疑惑地停下看他。
上官慜之擡起眼,伸出長臂,纖白手腕從大袖裡探出,在誰都沒料到的情況下,他将手用力摁上了燭芯。
“嗞”的一聲,桌中燃得最旺的一根燭火熄滅,其餘蠟燭在少年手風的帶動下,再次搖晃起來。
牆上的影子跟着不安起來,但最鬼長的那道影子已消失。
“你、”沈盈息怔了怔,反應過來後一把将少年按在燭上的手扯了下來。
上官慜之的拇指和食指已被燭火灼起了一片通紅,融化的蠟淚在那片紅皮膚上凝固,很快由透明變得渾濁,将少年的傷痕深深掩住。
沈盈息咬牙,嬌嫩的指腹猛地锉過少年指腹,暴力将那曾渾濁凝蠟弄了下去。
上官慜之任她又搓又捏,百無聊賴地垂着眼,盯着她的細白的手指翻來覆去像穿繩一樣,在他手間穿梭,反複檢查他的手。
似乎隻被灼傷了兩根手指,而且傷情不重,少年一點疼都沒喊,甚而覺得指腹上癢生生的。
“上官慜之!”終于檢查完畢的沈盈息發現灼傷不重,立馬摔開上官慜之的手,而後一隻手像白燕一樣沖過來,擰住少年衣襟,咬牙切齒地對他說道:“你的命現在是我的,你再敢這樣不愛惜,我就不要你了!”
上官慜之垂眉,看了眼衣襟上捏得死緊的手,再掀起眼皮,懶懶盯着沈盈息,嗤笑:“這算什麼威脅?”
這不算威脅?
紀和緻的視線從沈盈息臉上,慢慢落到她手中的少年臉上。
少年滿臉冷恹,垂下眼去,看不見少女眼中的怒火,自然也不可能瞧見她眼底一閃而過的受傷。
這個叫上官慜之的花奴,似乎在想方設法地讓他面前的少女失望。
紀和緻眼神一閃。
沈盈息尚未松開揪着少年衣襟的手掌,如果那少年敢擡頭再看看她,就會發現少女泛白的臉色,和那雙倔強地用怒火掩蓋的含淚黑眸。
白衣青年将此幕納入眼底,長眸忽而閃過一絲詭谲的憐憫。
他的憐憫自然是朝着少年的。
沈盈息這時正要說些什麼,紀和緻舉步上前,一隻手掌輕輕握住了少女繃緊的手腕。
青年溫柔地握了握掌下纖細的腕骨,輕聲細語地阻斷了少女将要出口的言辭:“息息,餓了嗎,我今晚買了淮香樓的烤鴨,還熱着,不若去我房間先用些?”
沈盈息胸膛一個大起伏,她死死盯着仍舊半生不死垂眼的少年,用眼神在逼問少年剛才那句話的意思,一時對青年的話未做理睬。
紀和緻抿唇,靜了靜,又微微一笑,溫熱的掌心往上圈住少女的小臂。
他慢條斯理地繼續道:“息息,上官公子身上有傷,我先給他治傷,他許是疼得緊了,這才沒耐心。我們不如等等,其他事情稍候再聊,好嗎?”
少女僵持的手腕微松,她眼神微動,五指有松開的趨勢。
紀和緻見狀,烏黑的長眸閃過一絲愉悅,他不急不緩地收緊自己的手掌,握住少女手腕,将她的手從少年衣襟處輕輕扯了下去。
“走吧,息息,我帶你去我的房間。”
沈盈息還想再看下上官慜之,但剛轉過去的臉就被一隻寬大的手給扶住。
她轉移視線,看向遮她視線的高大青年。
紀和緻低頭,溫柔地彎起眸子:“别看了,先照顧好自己再去關心别人吧。”
聞言,沈盈息突然癟起嘴,烏黑圓眸裡蓦然冒出了許多委屈。
她拽下青年的手,抱在懷裡,又非常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掌。
紀和緻始終平和地看着她,在她握住自己的手時,便主動地用寬大的掌心包裹住她,而後反握了回去,力氣不輕不重,但足夠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似乎也在向少女溫和地證明着,他還在陪着她。
沈盈息被他細緻内斂的動作勾動,心跳了一跳,她擡頭,撞進青年黝黑又沉靜的眸光裡。
“怎麼了?”紀和緻微笑着回視她。
“嗚——”
少女一下沒繃着,她活了十五年,向來衆星捧月,任意妄為,就沒碰過像上官慜之這樣固執又血腥的瘋子。
這麼一天下來,她氣過罵過,各種情緒翻天倒地地湧上心頭,全賴少年那時時刻刻都在脫序的瘋态。
和上官慜之相處,好像在和一柄嵌滿寶石的短刃共舞,這刃還是沒鞘的。
此時忽而迎上紀和緻沉靜又包容的目光,沈盈息好像躺進了一隻長毛的大貓懷裡,平穩又安全。
“阿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