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做的……所謂兄長的責任?
沈盈息奧了一聲,擡手摸了摸男人生出青茬的下巴,垂眼道:“這不是對哥哥太不公平了嗎?”
沈盈風握住少女的手,完全地包裹住,而後送至冰涼的唇邊,吻了下少女指尖,“息息平安健康地活一輩子,便是上天給哥哥的最好回報了。沒什麼不公平的。”
不知是什麼話題觸動了男人,沈盈風眼神微凝,望着少女稚嫩美好的臉龐,忽而又将其抱緊。
雙手緊緊環住少女,鼻尖滿是少女溫潤的清香,青年悶聲強調:“很公平的交換,哥哥賺錢息息花,息息開心哥哥開心,息息隻要這麼一直平安開心下去,這就是世上最公平的事。”
沈盈息歪頭,臉頰貼着男人肩膀,眼神微頓。
是錯覺嗎?
她怎麼感覺沈盈風強調太多次她的“平安”了?
他好像一直在擔心失去她。
是不是在沈盈風心裡,一直存着一個“她會不平安,會被失去”的秘密?
沈盈息撫着沈盈風緊實的後背,若有似無地安慰了下。
夜深,小叙完畢,困意重新湧上來,沈盈息的眼皮越來越沉。
沈盈風忽而察覺到肩上的重量重了些,緊接着耳邊就聽到了少女平穩的呼吸聲,他微微一愣,而後勾起唇溫柔地笑了笑。
将臉頰輕柔地貼了貼少女的發頂,安靜地享受了會兒家人重聚的溫情。
一直在外提防冰冷的心,忽而被這難得的溫情熨得滿是柔軟,沈盈風不舍又留戀地抱了會兒睡着的沈盈息。
但月至中天,讓息息在懷中睡實是委屈她,沈盈風最終還是松開手臂,輕柔地把少女平放回軟榻之中。
高大男人坐在床側,伸手将被角仔仔細細地掖嚴實了。
一切照顧完畢,他卻并未收回手,那垂下的指尖在被角上微頓,又緩緩移上少女的頸側。
指腹之下,溫熱的頸動脈有力而沉悶地跳動着,昭示着少女蓬勃的生命力。
沈盈風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
歸家前一直擔心而劇烈跳動的心髒,此時随着少女蓬勃有力的生命力象征,也跟着平穩下來。
沈盈風伸手緩緩整理着下妹妹額角亂發,視線始終停在少女不知世事的面龐上。
看着看着,由心底生出一股至深的愛意與慶幸。
這股過分滿溢的情緒撓得他心肝生出癢意。
男人不由低聲喃喃,似乎要藉由低喃,來稍微緩解心底膨脹的愛憐:“沒事的,一切都會平安的。我們息息當然能平安活過十七歲,我們息息這麼好的姑娘,吉人自有天佑。”
夜涼如水,時辰不知不覺地流逝了。
沈盈息翌日醒來,眼皮尚未完全睜開時,便察覺到臉上有道不可忽視的視線。
許是也發現了她的蘇醒,床邊人用熟悉的溫柔聲音道:“息息醒了?”
沈盈息緩緩睜眼,濃密的長睫撲朔兩下,眼尾洇出生理性的淚意,她眨了眨眼,視線方清明起來。
她雙手伸出被褥,歪過頭對沈盈風露出個松懶的微笑:“哥哥,你又在我這兒待了一夜?”
沈盈風俯身,扶着沈盈息的雙肩将人帶坐起來,“息息睡覺真乖,還和小時候一樣,不動不鬧的。”
沈盈息被動坐起身,眼皮微垂,雙手搓了搓臉,“哥哥一回來就要這樣,我都快習慣你每次用誇我的借口來送禮物了,說吧,這次給我帶了什麼好東西啊?”
“習慣就習慣了,哥哥一輩子陪息息,有什麼不好,”沈盈風道,長眸半斂,伸出手掌拍了拍少女睡得蓬亂的秀發,而後又低笑,“果然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息息。”
沈盈息撇嘴,坐到床邊的同時,小聲道:“都是老把戲了,有什麼好瞞的。”
沈盈風自然地捉過少女纖細腳腕,一手把床榻下的繡鞋提上來,慢慢給少女穿鞋襪的時候,柔和的嗓音如溫水般流入耳中:“把戲雖老,禮物是新啊。”
穿好了鞋,沈盈風的手還握着沈盈息纖長的小腿,他捏了捏,擡頭對少女認真地道:“息息怎麼瘦了?”
“是不是……”沈盈風霎時間眯起長眸,眸中劃過一絲危險。
沈盈息一見他這樣,就知道自家兄長想的是什麼,不由翻了個白眼:“又來又來,說過多少次了嘛。你在外面的時候,府裡沒人敢待我不好的,我是家主啊,沈府的主人欸。”
聞言,沈盈風沒脾氣地嗯嗯兩聲,眼光還停留在沈盈息纖瘦許多的小腿上。
“哥哥!”少女忽地嗔怒一聲,一把跳到男人背上,死死摟着兄長脖子,咬牙切切道:“别看了别摸了,我就不能長高啊。你妹妹我過了年都十六了,身段早該窈窕起來了,怎麼可能還像小時候一樣嘛!”
“十六……”沈盈風突然啞了聲,他維持着半蹲的姿态,雙手下意識護着背上的少女,臉色有瞬間的空茫。
沈盈息察覺到不對勁,探頭去看,沈盈風卻扭過臉,不讓她看,而且繃着聲道:“息息再大,在我這兒也就是個孩子。”
沈盈息往常被兄長一說是孩子,鐵定是要惱的。
或許半大的少年就是這樣,聽不得别人說自己年紀輕,别人一說,就好像是被人看輕似的。
在過分的自尊心驅使下,少年總也忍不住說些刺耳的反駁話,以證自己有“遠超同齡孩子的成熟”,好像駁倒了别人對自己是個孩子的證言,就能自覺高人一等般。
兄妹二人的爹娘早年海上經商時溺亡,沈盈風十五歲就擔起了沈家。
這十年來,他才是那位過分早熟、過早地從孩子成長為擔當一切的大人。
而面對真正的孩子,他不知面臨了多少次妹妹關于“她不是個孩子”的駁斥和憤怒。
他沒有一次生過氣。
在沈盈息所有的惱怒背後,沈盈風比誰都清楚,妹妹想要快快長大,不止是少年意氣,她其實隻是因為不想,讓他孤軍作戰。
爹娘猝死,平靜的家族忽而掀起萬丈波濤。
叔伯嬸娘們虎視眈眈,生意對手們落井下石,各路官員們不懷好意,一切群魔亂舞,沈盈風看得見,小小的沈盈息感覺得到。
沈盈風不想讓沈盈息過早地接觸這些腌臜的東西,他逼迫自己迅速成才,一年不到就雷厲風行地安定下了沈家,還他摯愛的妹妹一片純淨與安靜。
但同時作為代價,他和沈盈息聚少離多,常年在外奔波經營,一年内能回家相聚的日子不過短短二十多天。
沈盈息是天性驕傲的人,她很聰明,後來也能從表面平靜的家族氛圍,以及和哥哥的分離中感受到許多深意。
所以她會時常問起:“我何時才能接手家裡的事情?”
沈盈風這時總會抱着她,耐心地說:“再等等,再等等。”
他欣然接受妹妹對權柄的追求,甚而會驕傲于她有時過分宏大乃至顯得貪婪的野心。
這是他的妹妹,他沈盈風的妹妹。
如果他的妹妹能活過十七歲,沈盈風想,他會親自帶她一點點熟悉家族生意,從輪廓到内裡,從天長到地久。
隻要再等等。
“息息,我們吃早飯吧。”
半晌,男人重新恢複了溫柔的模樣,轉回臉,對背上的少女道。
沈盈息咕哝一聲,“哥哥,你肯定有秘密。”
說完,她跳下男人的背,徑直走向餐桌,邊走邊說:“不過我知道你不會害我,你不說我也不問了。對了,哥哥,你這次何時再走?”
沈盈風眨了眨眼,他忽而覺得眼眶有些酸澀,他跟着站起來,咳了聲,清除喉中的鈍澀,換上輕松的笑聲道:“這次哥哥不走了,陪息息過年。”
“嗯?”沈盈息坐在餐桌旁,聞言困惑地扭頭,“真的?”
沈盈風大步走過去,撩起少女額發,柔柔地在其眉心印下一吻,“千真萬确。”
沈盈息霎時間喜笑顔開,猛地伸出雙手,用力搓了搓兄長的臉頰,笑得眉不見眼,嗓音飽含蜜意:“這真是哥哥給我帶過的最好、最棒、最厲害的禮物了!”
沈盈風被沈盈息歡呼雀躍的模樣可愛到,他伸手捂住胸膛,眼睛跟着笑得眯成兩道好看的彎弧。
肋骨後心髒終于沒再裝滿陰謀詭計,而被溫熱幹淨的喜悅代替。
沈盈風望着沈盈息的笑臉,忽而有種重見天日、從窒息中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救贖感。
他克制不住,伸手緊緊抱住妹妹,心底飽脹的情意到了一定臨界點,生出像受傷一樣愉悅的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