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盈息這次回也不回,雙手穿過紀和緻的腰腹,困乏得快閉起眼睛睡着了。
這次除祟比她想得要耗費心力。
不過那邪祟身上怨氣不少,天道該補給她功德的,怎麼到現在還沒到?
沈盈息抱着紀和緻,從他的身上勉強得到一點功德反饋。
她方才那一滴舌尖血,很少,或許紀和緻都沒發覺她那滴血。
不過舌尖血就是如此,雖少但精,能有力護住紀和緻不被邪祟侵擾傷害。
在天道未降下功德之前,她如今也隻能靠紀和緻身上,從他這兒生出的一層功德力回血了。
從凡人身上拿功德,真是可憐啊。
沈盈息不無郁悶,除了剛入道那年這樣幹過,等修道滿了一年,她修為一上來,就再不會取凡人的功德了。
一來凡人所生的功德力少到微乎其微,二來所謂仙凡有别,修士過分靠近凡人總是不恰當的。
幸而她如今也算半個凡人,否則還不知道要處理多少麻煩事。
沈盈息休息了一刻多鐘,才終于緩了過來。
她松開手,站直了身子,對紀和緻擺手:“我先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她慢吞吞走出屋子,再朝已亮出月光的街外走,邊走邊想,當凡人有時候也真不容易。
走了半晌,忽而又察覺到一道冰冷熟悉的氣息。
沈盈息遲鈍的腦子猛地清明了過來,她停下腳步,回身去望。
月色如銀,一襲黑衣的蔣廷尉長身玉立,握劍站着。
沈盈息扯起唇,“還真是,好久不見啊。”
蔣事珖聽出少女的刻意嘲諷,不作他想,隻沉聲道:“小心紀和緻。”
沈盈息毫不意外蔣事珖知道紀和緻的姓名,他能出現在藥鋪外,就說明他肯定是有備而來。
不過如今心懷不軌的是她,人紀和緻諸事不知,她想着,好笑地反問:“為什麼,人紀老闆招惹你了?”
蔣事珖盯着她的笑,皺了皺眉,薄唇緊抿,又道:“此人心機深沉,絕非單純之輩,切莫為他那張皮囊所惑。”
“心機深沉?”沈盈息困惑,她隻是覺得紀和緻複雜,但從未覺得他心機深沉過。
少女的困惑如月在明,太明顯不過。
蔣事珖不由上前幾步,接近她,緩緩将紀和緻的遭遇全數托出。
說罷,他問沈盈息道:“若他是真單純,這十二年來早為各方勢力所吞吃入腹,何以還能如此幹淨地活到今日,等到你沈家主的拯救?”
少女陷入沉思。
蔣事珖望着她的神情,默然以為她已被說服。
廷尉大人思及她今日所作所為,以為這十五歲的沈家主也是正義良善之輩,不由多沉聲叮囑了一句:“萬事還是以自己安危為重,莫要再可憐什麼來曆不明的……”
“好慘,”少女忽然感歎了一句。
蔣事珖蹙緊好看的眉,眼神有瞬間的怔忪,“你說什麼?”
沈盈息擡頭,盯着蔣事珖,面無表情了一秒,緊接着又笑:“我說,我們紀老闆可真慘,這些年可苦了他了。”
她話音将落,蔣事珖俊美的臉便像結冰似地凍了起來,面冷鷹眼,看起來威嚴又吓人。
沈盈息不怕,反而笑着說:“你分析得很入理,我該說一句不愧是蔣廷尉嗎?”
少女輕佻調侃完他,眨眼間又換上與之大相徑庭的認真口吻:“隻是紀和緻品性如何,我比你清楚。況且是我接近他在先,若說心機,也該是我對他有心機才是。”
蔣事珖更深地握緊劍柄,俊臉陰沉:“你有心機?你家财萬貫,要什麼幹淨漂亮的少年沒有,稀得對這樣一個貧苦的男人作弄心機,莫再诓我,小心深陷陷阱而不自知。”
“可我不想要其他什麼漂亮少年,”沈盈息轉過身,清淩淩的笑聲如蜜流淌在寂靜的月光中,“我就喜歡紀和緻這一個。”
她往前走,丢了最後一句:“蔣廷尉也省省吧,您當我是好言難勸的該死鬼也罷,我的事無需你多問。哦,也别想着讓哥哥來勸我,我哥哥最聽我的話。”
蔣事珖臉色再冷得不行,他兀地一劍劈斷了街邊的未收走的攤位。
原地盯着的沈盈息的背影半晌,終于轉身,往攤位上丢了一錠銀子,施輕功消失在街道之中。
在誰也沒注意到的角落,屏住氣息隐匿得天衣無縫的青年慢慢走出。
他看向少女消失的位置,原本腹中的諸多疑問,如今卻都如被雪埋,再無出口的時機。
紀和緻修長白淨的手指撫上胸前,冷硬的玉簪抵住了柔軟指腹。
在以往需要忍耐的時候,用娘親的針紮破指腹,等那血珠洇出,他就能迅速冷靜下來,像一個局外人一樣極力掌控着自己的境遇,好不至于滑落深淵。
現在換了玉簪,他發現自己依舊能冷靜下來,但似乎,總也找不到熟悉的掌控感了。
問題便出現在,予他玉簪的那個少女身上。
沈息……你究竟要幹什麼。
紀和緻心情難明。
兩相利用的關系一旦被打破,他究竟要用真情,還是假意,才能繼續冷靜克制地為自己謀劃自由?
“……我就喜歡紀和緻這一個……”
少女的聲音像這漫天的月色一樣,避無可避,一直在耳旁回響,清潤的聲線,無盡的折磨。
月光冷冷地淋在身上,像沉悶濕潤的白紗将紀和緻死死包裹住。
這密不透風的包圍中,芝蘭玉樹的青年輕喃了一句,尾音消散,除了他自己,誰都聽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