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事珖忽視掉手背上的柔軟,仍舊持劍警惕,聽見沈盈息的話,他劍眉微跳:“鬼?”
沈盈息握不住男人手背,轉而摁向他手腕,蔣事珖被少女溫熱柔軟的掌心蓋着,她手心的溫度在陰冷的暗色中實是太明顯,他不由蹙緊眉心,“松手。”
沈盈息不理他,強硬地把他的劍摁回了劍鞘,“廷尉大人現在最好閉緊嘴,别耽誤了我的大事。”
少女的眸子映着黯然的符光,顯得出奇的冷靜幽黑。
蔣事珖望着她的眼睛,莫名頓了下,而後收起手,冷然道:“你要我怎麼做?”
他迅速整理好了思緒,電光火石之間,拼出了個半圓的真相。
她故意帶他來此處,是想給他看什麼,或是,要用他幹什麼。
果然,少女盯着他兩秒,忽而露出個真心實意的微笑:“真聰明。”
她說完,獎賞般拍了拍他的胸膛,“等着我。”
沈盈息轉過身,走到紀和緻面前,仰臉笑眯眯地望着青年,“紀老闆害怕鬼嗎?”
紀和緻的目光終于從角落處收回,他視線幽微,但在觸碰到少女的面龐時,又收放自如地恢複了溫和:“無懼。”
沈盈息颔首,像是滿意般,她也對他伸出手。
紀和緻本以為她至多會待蔣事珖一樣,拍拍他以示鼓勵,誰知她伸出手,向他攤開掌心,“來,手放上來。”
紀和緻不是個遇事就慌的人,但自從認識沈老闆後,他發現自己總有數不清的為什麼。
“……”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伸出手,但這樣做了,當自己比少女大得多的手掌蓋上她纖細的指骨時,紀和緻尚處于一種疑惑中。
少女沒心思揣測他的疑惑,當兩隻手重疊的那刹那,她反手就将自己的手指探入青年的指縫,五指相扣,扣得很緊。
“抓緊我啊,會很危險的。”
沈盈息說了一句,而後右手拿着符紙,扭過頭就走向最初發出尖叫聲的角落裡。
紀和緻垂眸,望着掌中纖細白嫩的手,又掀起眼簾,看向肩頭緊挨自己手臂的少女,她的側臉在搖晃的昏黃光色中散發着朦胧的白暈。
她現在神情很嚴肅,但因為臉看起來太稚嫩美好,嚴肅的表情無形中變軟,讓人看得心尖塌軟。
朋友。
并肩前往險境的朋友。
彼此唯一的朋友。
紀和緻反手握緊少女,過長的指尖觸及對方柔嫩的腕骨,一點溫熱從指腹傳遍全身。
沈盈息屏息中,忽而聽見身側的青年沉穩道:“我們會平安的。”
她一愣。
是安慰嗎?
紀和緻安慰她,給她信心?
沈盈息抿抿唇。
沒想到紀和緻心思這麼細膩,能看出她那點微不足道的不安。
死了四百多年,她确實很久沒用過術法了。
又加上修為倒退,她能消耗的力量隻有魂魄上的功德光。
究竟能不能一擊殺死這隻結丹邪祟,她也隻有七成的把握。
越靠近角落,陰冷氣息越重。
連沈盈息這般功德如盔的人都能感受到來自邪祟的,深重的死亡威脅。
紀和緻隻會比她感受得更深刻。
但他始終一言不發,沒有露出諸如恐懼、膽怯的表情。
他反而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修長身形甚而往前邁了兩步,将沈盈息納入身後遮擋。
沈盈息頓了頓。
紀和緻靈根對邪祟的引誘力是毋庸置疑的,他就算躲在她身後,作為誘餌,他的作用便已發揮完全了。
她也根本不會在意他的害怕逃避,更不會鄙薄。
凡人畏死,天經地義。
比起修士的上天入地,凡人短短百年夭壽,在沈盈息意識裡,他們向來是以被保護的弱者形象存在的。
紀和緻現在,也隻是個弱小的凡人而已。
而他卻想站出來,保護她。
沈盈息思量片刻,忽而頓住腳步,紀和緻始料不及,慣性還在往前,他力氣大,不由将少女扯得往前一趔趄。
紀和緻怔然,下意識伸手去接,沈盈息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了他懷裡。
少女發間馨香兀然撲面,紀和緻扭頭,掩蓋微紅的耳尖。
沈盈息揉了揉額頭,“先不要往前走了,你停一停。”
紀和緻嗯了聲,放開握住少女肩頭的手,但沒有松開和她相握的那隻。
沈盈息察覺到手上寬熱的手還在,想了想,先行松開了:“你待在這兒,不要亂動。”
她說着,伸手攬下青年脖頸,在他驚愕的眼神中,咬開舌尖渡了一滴血給他。
唇舌一觸即分,少女松開手,站直身子,摸了摸唇瓣,神情有些苦悶。
用含有純粹功德之力的舌尖血護人,這種麻煩的保人方式她很久不用了。
咬舌很痛,又不方便,換作以前,哪需要她這般費事。
想到這,不由覺得那隻邪祟愈發可惡,沈盈息眸底洇出憤然,今夜一定除了這邪祟不可。
沈盈息回頭,喊上蔣事珖,“蔣大人,過來,助我一臂之力。”
蔣事珖似乎頓了下,才走上前來。
沈盈息餘光掃了他一眼,忽然有些奇怪地道:“你看起來有點古怪。”
“……”
蔣事珖神情複雜地望了下少女,看見剛親過人的她一臉淡然,沉默地納下思緒,悶聲道:“去哪?”
沈盈息想起正事,也就不管男人之前的古怪神情,她正身徑直走向角落,邊走邊說:“把我給你的符紙都拿在手上,我一會兒讓你扔的時候,要立刻扔掉,然後抽劍,跟着我符光方向刺,知道嗎?”
她的語氣凝重,還帶着兩分不自覺的冷漠。
蔣事珖立刻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按照她的吩咐将所有召陰符紙拿出,而後緊緊握住劍柄,沉聲道:“一切聽你調令。”
沈盈息點頭,她相信蔣事珖的實力。
能以凡人之身修得如此浩然的正氣,必是轉世多回的正義之輩。
故而有蔣事珖的正氣助力,一擊除祟本有的七分成功便成了八分。
心情高度謹慎,沈盈息隻顧得及與蔣事珖小心走入角落,一步步破開厲鬼所設的障眼法,倒忘了給一旁的紀和緻一聲交代。
紀和緻抿起唇,目光凝着,送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濃厚的陰氣之中。
半晌後,他不自覺擡起修長手指,撫着殷紅薄唇,若有所思。
那滴血早沒入唇中,少女宛若羽毛般的吻轉瞬即逝,他甚至分不清那是夢還是真實。
一切發生得都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