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暗衛眼中,他好似個是個死人般不值一提。
紀和緻知道暗衛今天殺了多少人,被他用那樣冰冷的目光一掃,他不由得想起自己進後堂時看見的遍地屍體。
如沈老闆所說,暗衛的武功确實很高。
……
沈盈息回到沈府,阿廪穿着身暗綠衣裳出來迎她。
接過她回家路上随意買的零碎,阿廪輕聲關切:“家主今天很開心?”
見到了第一個任務對象,還和他處成了日後能時常見面的關系,沈盈息想了想,“嗯,挺開心的。”
管家桃花眼暗了暗,而後又扯出笑容,和她同樂:“開心便好,晚飯已備好了,屬下讓人布置。”
“可是阿姊回來了?”
沈盈息淨手準備吃飯,突然從側廊裡傳出一道孱弱清澈的少年聲音。
整個府中能喚她阿姊的,也隻有那位庶出的小少爺了。
自沈盈息和嫡兄接管沈家起,整個沈府地位最高的便是他們兩。
在淮東本家的時候,其他分支的叔伯們都得以二人為尊,更不論府裡養的庶出少爺了。
這個時候了,作為庶出子嗣的他來問安她屬于尋常事。
那個庶子弟弟未見其人隻聞其聲,阿廪拿着絲帕給她擦淨手上水珠時,沈盈息得空想了想這弟弟的樣子。
沈家人皮膚都白,這個弟弟從小病弱,更是白得有些透明。
不過他生得極好看,丹鳳眼高鼻梁,一張紅唇微厚,唇珠飽滿又鮮豔。
很奇怪的一個小子。
男生女相,孱弱但不缺身量。
他比正常男子還高些,隻是清瘦,常年披着羔裘,一整個人從春到冬、從頭到腳都像片雪一樣。
沈府不缺這位庶三少爺的衣食湯藥,隻不過比起對嫡系二位的細緻服侍,這位小少爺總是處于一種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
姐弟兩之間的關系也不上不下的,半生不熟的,在八歲時才有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相見。
在此之前,沈盈息都隻是知道别院裡養了個病秧子,别的一概不知。
沈盈息自小喜歡活潑生豔的人和事,是以在看見這個弟弟的第一眼,她就不喜歡。
但她這個弟弟偏很喜歡她似的,年幼時就愛随她玩,大了些更是不顧羸弱病體也要跟她路遙遙千裡進京。
沈盈息的兄長和身邊親近些的人都告誡過她,“沈三乃庶出,久卧病榻,心郁難纾,如此反常地靠近你,必有所圖。”
必有所圖?
沈盈息從阿廪的帕子裡收回手,看向站在門口的少年。
沈三隻比她小一個月,今年也才十五,不過他比她高很多,站在門口就能把大半的陽光遮住了。
果然是雪一樣的少年,望兩眼就覺得冷。
沈盈息瞥過少年身上的羔裘,毛茸茸的,他當真不熱嗎?
若說他有所圖,也隻能圖她施舍點銀錢,給他多請些醫師治病吧。
“阿姊?”
門口少年輕輕地喚了聲,他似乎對自家阿姊的目光很敏感,她多看幾眼,他就眼神微顫,想躲又想接的樣子。
他音色很好,清如剛化的雪水,聽之神清。
沈盈息嗯了聲,收回視線:“你來幹什麼?”
“弟來,是為……”少年頓住了,仿若覺着難以啟齒似的,咬住紅潤溫厚的下唇,俊秀的臉上露出一絲羞赧。
沈盈息不由多瞥了一眼。
“有事就說,”少女聲音淡淡的,帶着幾分不耐,“我沒功夫跟你瞎耽擱。”
“阿姊……”聽到沈盈息的冷淡催促,沈三的臉色頓時更蒼白起來,他修長潔白的手指捏着羔裘的袖角,幹燥柔軟的絨毛舔舐着他不自覺間洇出汗濕的掌心,“我,我來,是想求阿姊件事。”
他終于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沈盈息簡直難以理解有人真的這麼怕她。
她厭煩起來,擰着眉甩了沈三一記眼刀:“直接說事!為什麼跟我總是這樣,我最讨厭你這幅磨叽的樣了。”
讨厭……阿姊讨厭他。
沈三一愣,忽而間差些就落下淚來,他強忍着淚珠,憋紅了眼眶,纖長睫毛顫着,“阿姊莫要厭我,試玉來此是想說,弟随姊姊來京已有數月,久待府中,近來也覺煩悶,不知阿姊能否……?”
沈盈息聽着,神色逐漸古怪起來,這厮想要出門?
她這位風一吹就倒,太陽一曬就化的病秧子弟弟竟然也有想出門玩的一天?
沈盈息不理解:“你在淮東的時候能十年不出家門,這進了京一年都沒有呢,你是不是……?”
她思量了下,找了個合理的理由:“你不會是喜歡上誰家的姑娘了吧?”
“不是!”
仿佛是錯覺,沈盈息覺得沈試玉聽到她的揣測後臉更白了。
他好像太急于否定這個理由了,生怕誰誤會一樣。
沈盈息啧了聲,“怕什麼東西,你雖然跟個竹竿似的一掰就斷,但好歹是我沈家的人,有我在,你還怕配不上哪家姑娘嗎?”
“阿姊莫要再誤會了,試玉沒有心慕别家的姑娘,隻是,隻想随阿姊一同出府而已!”情急之下,沈試玉竟提高音量,将心中所想竟全傾倒了出來。
話說完,他才後知後覺自己的妄為,下意識咬緊了下唇,紅潤潤的唇肉被他咬得泛出細細白白的齒痕。
即便此,他還是忍不住擡起鳳眸,翼翼小心地看向少女。
他又害怕又期待她的反應。
阿姊會……會不會……
沈盈息被沈試玉一聲打斷,愣了下,而後蹙起細眉,狐疑的目光不住地打量着沈試玉那張冰雕玉淬般精緻的臉。
搞這麼一通,隻是想和她一起玩?
還沒被她玩夠嗎?
沈盈息真的不喜歡沈試玉,然而她又不能抛棄他。
這是她弟弟,是沈家人,總比旁的陌生人親點的人。
可這小子弱得跟剛生下來的狐狸幼崽一樣,光好看,但沒用。
實在弱得不行。
小時候帶他玩過幾次,光是跟他打雪仗就能把這小子打得吐血了。
當真是血淋淋一片,下巴上又沾着雪又沾着血。
可駭人了,他還對着她笑。
自那以後沈盈息再也不和沈試玉玩了,連和他見面都能免就免了。
沈試玉就像一個長得好看的大麻煩。
沈盈息深谙這麻煩的深重。
她煩躁地踢了下桌腿,惡聲惡氣地拒絕:“你這還不如喜歡上哪家姑娘呢,我帶你玩,你玩得又要吐血,我可不想平白無故被你惹一身髒血。”
“阿姊……”沈試玉嗓音低落,眼神頓時黯然,他那張琉璃似的精美臉蛋見不得如此傷心的神情,顯得又脆弱又透明。
少年沉默了會兒,眼裡已含住淚了,但他還是憋着哽咽,試圖挽救:“阿姊不要擔心,我已多年不曾嘔血了,現今身子雖弱,卻也并非不能走動遊玩的,阿姊,試玉、試玉求您了。”
越說越忍不住,沈試玉忽然從門口走進來,把身上羔裘一扯,厚實的裘衣就摔到地上,露出少年穿着的一身錦藍長袍。
“阿姊您摸摸試玉,試玉身子是不是好多了?”少年抓住沈盈息手就往自己胸膛上壓,他摁着一會兒,又帶着她的手摁向腹部。
——叫厭惡他孱弱的阿姊好好摸住,他這個弟弟根本不再是兒時那位會被雪球砸出血的小孩了。
沈盈息猝不及防摸到幾塊少年腹肌,她驚了下,沒料到真的有,但也怒了:“沈試玉!我看你是要反了,敢抓我!?”
沈試玉垂下眼皮,眼尾紅紅地望着他阿姊泛着怒意的面龐,一張口,淚就落下來,他一邊流淚一邊道:“阿姊打我,阿姊罵我,阿姊盡管罰我好了!反正阿姊今日不允,我明日就再來,明日不允,我就煩阿姊到允我為止!”
……
哭得這麼個水樣。
沈盈息推開少年的動作僵了下,她真擔心這一推,她的好弟弟摔一跤然後摔死。
這橫來的業障她并不想要。
可胸中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沈盈息憋得慌,她狠狠擡眼,想瞪住以弱小威脅她的少年,卻忽而撞入他含淚清潤的水眸。
……哭得也太漂亮。
沈盈息隻覺得手裡像捧了個燙手山芋,偏偏還丢不得。
她連飯都不想吃了,現在隻一門心思處理了沈試玉,好絕了他日日都來的念頭。
“你就想跟我出去玩?”半晌,沈盈息收回手,思量了一番,“在府裡玩就不行?”
沈試玉望着她收回去的手,眼底劃過一絲可惜,而後又對上少女的眼睛,認真道:“如果有阿姊在,試玉其實在哪兒都歡喜。但素聞阿姊愛熱鬧,府内人少過靜,非阿姊所喜,我不願委屈阿姊。”
“……”
混小子,剛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現在演綠茶倒是得心應手的。
但沈試玉也說對了。
既然非得和他玩一次解決這個麻煩,沈盈息當然不願意委屈自己待在府裡。
明天後天以後的哪一天都覺得不适合,沈試玉一跟着,她見也見不了紀和緻,除也除不了鬼,很麻煩。
那不然,擇日不如撞日。
她其實還沒去過人間花樓,聽說晚上花樓熱鬧,男女都能進樓玩,沈盈息也好奇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