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她才不重要。”蘇格蘭又重複一遍,聲音回蕩在山崖,像是說給犬飼,但更像是說給自己。
蘇格蘭不想成為對愛爾蘭而言重要的人,這是在他接到卧底任務後的第一反應。
如果在之前,無論是幼年還是青年,他都想成為愛爾蘭身邊最重要的那個,要比高明哥重要,要比零重要。希望自己在她心中無人能及,希望自己于她永遠是獨一無二。
但接到任務的瞬間,蘇格蘭腦海中閃爍的隻有她眯起的笑眼。是笑着叫他的名字,說要一起出門玩,說要他給做飯吃,說早安,說你好,說再見。
說...說我再也不想和hiro見面。
那是他送愛爾蘭上那趟列車時,她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
列車行駛在鐵軌之上,氣息盤旋,猶如銀白流星一般,離開東京,離開他的身邊。
蘇格蘭本以為自己會高興,高興聽到這近乎絕交的宣言,因為這樣,就算他未來失聯許久,不和她見面,就連郵件也不發去一封,哪怕是...哪怕是死亡,她也不會因此難過或傷心吧?
畢竟他故意傷了她的心,裝作不明白她的眼睛。
都是此生第一次的行徑。
幼馴染們總是說他,對自己的事情不上心又喜歡獨自承擔,對别人的事情卻是百分百的關懷,長發的抱着胳膊沒好氣的說hiro你是不是笨蛋,金發的也如此皺眉,說我們都在這裡,你就不要獨自勉強承擔。
他的确不是全然地樂天派,從小經曆那種事,又在患上失語症時離開家鄉和唯一的親人,他怎麼能毫無顧忌地把事情往好了想?但他有時候還是止不住,躺在别墅的床上,看着掌心紋路,想如果自己活着結束任務,到時候再和長發女孩道歉,那還管不管用。
誠懇一點,說他那時的話才不是真心,說他分明讀懂了她的眼睛。
說抱歉,說抱歉。
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掐滅了,在蘇格蘭第一次殺人的時候。
用的是手槍,在半米距離處,殺死了叛徒。血濺到他的衣角,頭骨都碎開,難聞的腥臭味近乎撲面而來,他心中翻滾,面上卻是平靜萬分。直到琴酒拍了拍他的肩膀,星子都變了方向,他這才反應過來,緩緩收起僵硬的手臂,而身邊一個人都不在。
他處理好了屍體,冷靜的宛如被輸入程序的機器。好在叛徒是另外組織的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家夥...不是警察,他隻找到這一個理由安慰自己。
夜晚寂靜,他躺在床上,卻一點都睡不着。胃中仿佛被安置台洗衣機,将内髒胃液和無數情緒攪在一起,拉長,揉碎...他奔去衛生間,吐了半小時。
波本不在,萊伊睡了。他腳步輕輕,疲憊的躺回床上,手臂覆住眼睛,在心中數星星,數到五千四百顆的時候...
天亮了。
蘇格蘭又要開始新的一天。
但好在他适應的很好,無論是業務能力還是任務完成度都優秀得很。他很出色,這也是他被挑選成為卧底的理由。
心理防線的重建很快,他逐漸習慣于這樣的生活,組織裡漸漸有人開始懼怕他,害怕他的腳步,他的眼睛,他的突然到來...蘇格蘭這個名字伴随着未知深海般的危險眼眸,将人吞噬,令人恐懼。
他早就不再因為殺人而僵硬或者嘔吐,隻是依舊會失眠,他數星星的速度越來越快,看到晨間陽光從縫隙擠入,他偶爾也會歎口氣,在諸伏景光的身份上休息幾秒,随後回到蘇格蘭身上。
那天也是如此。追逐到野外,被劃傷,被刺傷,他無暇顧及,架起槍,在男人的哀求中打中了他的腳踝,随後一路拖拽,血迹流淌,将其帶回别墅。
叛徒,叛徒,販賣組織情報給敵對組織的叛徒,也是曾害死過他人的叛徒。蘇格蘭一如既往,鞋子踩在别墅的地瓷上,輕巧如貓,面前人卻不自覺為他開道。
叛徒被吊起,粘稠的鮮血滴落在底,他的槍已經上膛,等琴酒的宴會結束,他負責收場。
隻是他沒想到,琴酒的客人,是如此始料未及。
熟悉的面容,穿着合适的西裝,一頭長發被染成紅色,燙成波浪形狀,她像在绯色海洋中遊蕩,又在寂靜可怖的深夜,如此抵達他身旁。
他沒說話,他說不出話。失語症的感覺再次降臨,就這麼被扼住喉嚨。随即内心憤怒的灼燒起來,為什麼這麼危險未知的地方要讓她來?她明明都回到了長野,回到最安全的地方,回到最能保護她的人的身邊...
蘇格蘭冷着臉,開槍,殺人。随後先行離開。
身邊人照例為他開辟道路,而他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胃中遊魚翻滾,他好像又要嘔吐起來。
夜晚沉沉,他在浴室待了良久,盡管心中清楚這是他找那莫名到來的幼馴染問清楚緣由的唯一機會,且時間緊迫,但他還是不自覺地退縮着,覺得身上的血腥味道怎麼也洗不掉。
手臂被他用力洗出一道傷口,像是吸血的紅色小蛇,被花灑噴出的水浸泡,疼的有些發癢,像是針線縫合時的感覺。
滴答滴答,他終于停下手上的動作。忽然腦袋中什麼都想不了,沖出房間,穿上衣服,拿起裝備,直接敲開了她的房間。
他開始冷言,舉止也近乎冷酷,但面前人沒露出一點害怕表情。一雙熟悉的眼看向他,包含着他從未見過的情緒,是哀傷?是慶幸?是...
他應該先懷疑的,懷疑幼馴染是不是真的叛逃警界,是不是前二十年的相處都是謊言一篇,是不是...但他知道,在出門前,在沐浴時,在看到她的那一刻,一切懷疑都早被推翻,他現在隻想敲一下幼馴染的腦袋,想看看裡面是不是真的進水,想問她究竟為何來到這危險地方...
他想擁抱她。
所以任由她手指蹂躏自己,沒反抗,一如既往。
他看着幼馴染的眼睛,要她和自己保證要注意安全。幼馴染眸子微動,裡面有星辰流動,她答應着,卻也要他伸出小指,做相同保證,還信誓旦旦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