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開庭,你想去嗎?”霍诤行牢牢握着他的手問。
阮岘仰望着霍诤行,第一次發現眼前這個人和鏡頭裡那位大名鼎鼎的探險家很不一樣。
在那些或長或短的鏡頭裡,霍诤行總是繃着臉,向全世界宣告着他的不快樂,不爽了就怼人,有很多次帶人一起探險,面對那些連安全繩都不會綁的“笨蛋”,霍诤行表現得像要吃了他們。
這些表現自然有人喜歡有人讨厭,因此網上聚集了一波真愛粉和一波黑粉,阮岘新奇地在粉圈裡兜着風,心裡想,霍诤行本人才不是這樣的。
霍诤行對他的好,完全不必細數。就隻說為了救他,霍诤行敢站在樓下徒手接人,做好了一命換一命的準備。
沒有人比阮岘更明白霍诤行對自己的好,但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份好意裡,摻雜了太多太多他目前搞不太清楚,也不願意搞清楚的深意。
阮岘目不轉睛地望着他,抵抗着忽然冒出心頭的心虛,“不去了吧,我怕。”
霍诤行也不想他去,阮岘的回答正合他意,“那我也不去,在家裡陪你。”
阮岘這次沒有像以往一樣開心地應下來,頓了頓,問他:“你最近都不工作嗎?”
“不了。”霍诤行摟住他的肩膀,帶着他向前走,但為什麼不工作,他沒說。
這天晚上,阮岘沒有熬夜刷手機,但他徹底失眠了。很滑稽,在脫離了藥物後,他每晚都睡得很好,他以為是因為自己痊愈了,卻沒想到,一個正常人在心裡有事時,也是會失眠的。
霍诤行為什麼不工作呢?當然是因為身體不适。為什麼身體不适?為了救他。為什麼救他……為什麼救他……阮岘抖着眼皮睜開眼,無聲的呐喊蓋住了黑夜的寂靜。
因為虧欠。因為歉疚。
阮岘想,他一直搞錯了重點。重點不是霍诤行究竟把他當作“阮宇”還是“阮岘”,而是他們彼此如何看待對方的身份。
糟糕就糟糕在,身為當事人的另一方,他無法肯定地說霍诤行把他當作/愛人。這些天,他讀了梁祝,看了羅密歐與朱麗葉,古今中外流傳下來的愛情故事的确都夠純粹,故事裡的主人公傷痕累累卻甘之如饴。阮岘得出一個小小的結論,真正的愛情應該不是任何一種可以調配出來的混合色,愛情,像筆下最純正的紅,熱烈、持續、張揚,甚至血腥。
他和霍诤行之間,除去他從樓下墜落那一刻的血腥,剩下的仿佛隻有溫吞、沉默、憐惜。阮岘享受這種獨一無二的親密,但又質疑,如果他們之間的牽絆不是愛情呢?
他,一個曾經瘋瘋癫癫甚至不求多活一日的人,能夠得到霍诤行的眷顧已經是天大的運氣,除此别無所求。
可霍诤行呢?已經因為往事懊悔了十多年,耽誤了十多年的人,我真的可以自私地捆綁他,讓他永遠嘗不到活着的真正滋味嗎?
在我身邊,不能随心所欲地外出、工作、與人交往,他真的快樂嗎?
阮岘腦海裡冒出曾經看過的一條評論,“人生很短,如果不愛,請放彼此自由”。
他當然愛霍诤行,因為愛,他不願意看到霍诤行因為他,失去任何其他人都可以擁有的自由。
而且,這其中飽含了他不可言說的私心——他想霍诤行純粹地愛他,不是因為憐憫或是愧疚。
成長真的可怕,他在二十六歲這年飛速成長起來,身體還是那個身體,眼睛還是那雙眼睛,胸腔裡的那顆心卻在揭開蒙昧後,以無人能發覺的速度膨脹起來。
怪不得有個詞叫作貪心,心這個東西,果然吃到一點甜頭,就恨不得張開巨口。
阮岘想,他的貪心比别人少些,他絕不想吞掉霍诤行。他隻是想在霍诤行的心裡投下一顆石子,問一問,蕩漾開的漣漪有沒有遇到一座小島,那島上住着的人是不是他。
如果是,他願意拿出自己所有的心血在島上開花結果,如果不是,那他也想撐船打傘,看看島上是什麼風景。
算了,阮岘落敗地閉上眼。
他得承認,他和所有人一樣,貪心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