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過了這麼幾天，程松直的情緒早就下去了，該鬧的也鬧了，想得到的也得到了，現在回過頭去看，那樣說話确實不對。

可程老師沒有輕輕放過這個問題，孩子雖然比剛回來時乖了很多，但還有很多毛病需要糾正。

“你好好想想那些話，你想清楚了我們再談。”

一陣恐慌漫上程松直心頭，他沒有和爸爸正式談話的經驗，見爸爸語氣淡淡的，頗有些害怕。隻是程老師已經翻開了桌上的書，一副讓他自己好好想的樣子了。

沉默的書房裡，隻有程老師偶爾翻書的聲音，程松直站在書桌旁，好像反省不出什麼來，隻覺得這樣顯得自己非常沒有誠意，于是走到牆邊面壁去了。

程老師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孩子的背影，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大半個小時過去，程松直走回來，腿有點酸：“爸爸。”

程老師合上書；“想好了？”

“想了一點點。”程松直很誠實，“我不應該這樣說别的老師和學生，其實我連他們都比不上，如果不是你，我也上不了三中，我就是仗着自己有機會讀三中才那樣說的，但我沒有資格看不起他們。”

很難承認，說出來讓程松直感到很羞恥，兩邊臉都燒起來，也不知道爸爸是不是要這樣的反省，心裡七上八下的，慌得很。

程老師抓着小孩的手，看着小孩的眼睛，問：“松兒，你是真心這樣覺得的還是為了讓爸爸滿意才這樣說？”

程松直明亮清澈的雙眼裡翻起一點茫然，這有區别嗎？

程老師笑了笑，果然，這個年紀的孩子根本想不到那麼多東西，慢慢教吧。他把孩子拉到懷裡，柔聲道：“爸爸給你念詩好不好？”

程松直雖然沒有多想聽，但還是乖乖點了點頭。

“英國有一個詩人，叫做托馬斯格雷，他有幾句詩是這樣的：Perhaps in this neglected spot is laid，Some heart once pregnant with celestial fire;Hands, that the rod of empire might have sway'd,Or wak'd to ecstasy the living lyre.But Knowledge to their eyes her ample page.Rich with the spoils of time did ne'er unroll;Chill Penury repress'd their noble rage,And froze the genial current of the soul.Full many a gem of purest ray serene,The dark unfathom'd caves of ocean bear:Full many a flow'r is born to blush unseen,And waste its sweetness on the desert air.”程老師念完，發現程松直一臉懵逼，笑問，“聽得懂嗎？”

程松直那個英語水平，聽得懂才有鬼了，隻能木然地搖頭。

“他說，也許這一塊地方，盡管荒蕪，就埋着曾經充滿過靈焰的一顆心；一雙手，本可以執掌到帝國的王笏，或者出神入化地撥響了七弦琴。可是’知識’從不曾對他們展開，它世代積累而琳琅滿目的書卷；’貧寒’壓制了他們高貴的襟懷，凍結了他們從靈府湧出的流泉。世界上多少晶瑩皎潔的珠寶，埋在幽暗而深不可測的海底：世界上多少花吐豔而無人知曉，把芳香白白地散發給荒涼的空氣。翻譯過來能聽懂嗎？”

中文都聽懂了，但是組合起來好像又成了另一種語言。程松直再次誠實地搖頭。

程老師耐心地解釋：“從小大人們就會跟我們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獲，讓你努力用功，以後就會有好日子過。可是你越長大就越會發現，不是這樣的，有些人很努力了，還是沒辦法得到理想的結果。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不如意的人，就像很多人沒有考上三中，他們可能中考失利，可能太晚才知道要努力學習，可能家庭沒有為他們提供更好的學習條件，甚至他們确實不如你聰明，爸爸希望你能理解這些複雜的原因，而不要用結果去衡量一切。”

“不止是别人，爸爸希望你面對自己的結果也是這樣，如果有一天，你幸運地獲得了成功，我希望你不要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但如果你不幸運地遭遇了失敗，也不要太責怪自己，因為這個社會這個世界有它運行的法則，隻靠我們，是無法撬動它的。也許你很疑惑，要問為什麼，為什麼努力了也沒有收獲，爸爸隻能告訴你，生活本身，是沒有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