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時,話不過腦,一切刺痛人心的語言都是武器。
原本相逢便喜笑顔開的人挂下臉來,便是那柔軟的嘴唇,也似變成了刀鋒,恨不能從這口裡吐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化作漫天的刀刃,刮得對方體無完膚,才好宣告自己的得勝。
之前的交鋒,因為兩個人的閱曆在這裡,别管面上如何猙獰,如何暴怒,想來心中都是淡然置之,很有餘地。
因為真正氣急的人不會光在嘴上說,而是早就沖到對方面前,别管是推搡還是扭打,總歸不會這樣還能端坐一旁。
然而,秦夫人脫口而出的這個名字,真就像是一把刀,直接挖開了這個家裡深藏已久的瘡疤,不疼,但是叫人不知所措,讓兩個人都變得狼狽。
也直接終結了他們的争吵,不光是秦夫人為自己的失言而沉默,徐夫人也偃旗息鼓,一時沒再追咬上去。
戚穎聽她們吵嚷,猶如聽着一場大戲,聲音忽然停下,她還意猶未盡。
兩房夫人吵架,可不能讓不是心腹的人瞧了熱鬧去,是以如今秦夫人院中,一個人影也無,也沒人敢在這時候出現。
于是戚穎看好了位置,悄聲翻身下了屋頂,借着花木的遮掩,走到屋子後窗。
秦夫人居住的院子粗看并不奢華,然而,隻看這糊窗所用的并非窓紙或是輕紗,而是直接用上了西來的透光琉璃,就已經很顯她的富貴和地位。
琉璃淨透,仿佛非此世之物,不然如何能在斑駁紅塵擁有這樣的純淨的姿态,不包含任何髒污。
這種西來的大塊琉璃,出現後就極受追捧,若在京城,恐怕要價千金都難擁有,然而在江州城,吳家就是用得起這樣的好物。
把這種東西鑲嵌在窗戶上,比窓紙和輕紗更能阻擋寒風,卻不遮日光,能讓人身處溫暖室内,也能欣賞院中的春景,現在倒也方便了戚穎。
她借了個巧妙的位置,能藏住自己的身形,讓屋子裡的人看不見她,卻不妨礙她往屋子裡看去。
不巧,一扇三折繡屏遮住了秦夫人,但沒事,還能看見徐夫人的面容。
方才那般激烈的争吵,讓她面浮绯雲,一雙眼睛似是被水浸潤過,眼尾也是紅的。
秦夫人之前竟是看着這樣一張美人面,說那些兇言兇語?戚穎暗道,換了别人,恐怕早要落敗在憐惜之情上了,然而秦夫人還越吵越兇、越戰越勇,直到她提到了那位珍娘。
一個名字就能叫停了她們的争執,戚穎記得,那是三房的姑娘,據說早已經出嫁,然而賀槿都沒能打探出她的夫家是何人、在何處,仿佛這個家裡的人隻知道她已經出嫁,其他的再無消息。
但一個人的存在總會留有痕迹,吳家三房的姑娘更是吳家的大小姐,她的人生卻仿佛戛然而止,窺探不到任何的消息,這太不正常。此刻結合這兩人的态度,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不小的問題。
可是,是什麼地方讓他們送了家裡的姑娘過去,每年還要籌集那樣龐大的财富,尤不嫌多。而以秦夫人在吳家的地位,卻也隻是個為其斂财的角色,哪怕她的夫君官至侍郎。
現在弄的二房怨聲載道,直接就回家來開罵了,可秦夫人還是說那些是給珍娘的。在她口中,珍娘的地位猶在自己之上。
說實話,若真的放開了去猜測,戚穎有不太好的預感。
在長久的沉默後,又聽秦夫人說:“今日既然有機會,我也同你說一句心裡話,當年的事,我與你大哥是不同意的,老太太知道後,甚至急得生了病,罵也罵了,打也打了,然而又有什麼用呢?三弟總說是他們的運道來了,便是神佛也難擋,那還能和他說什麼呢?可笑他後來倒是躲了出去,隻想着等現成的,倒是你大哥為此事奔忙。
“唉,事已至此,并非咱們家想當做沒發生,就能如願。珍娘在那地方,不進則退,退了會是個什麼下場,你可有想過?那些東西,非我大房貪婪,而是……我敢對天發誓,我大房在其中,絕對沒做任何歪曲,那些東西,也都全送去給珍娘了,并不在我們的手中。”
誰敢說秦夫人的這些話語不夠情真意切,簡直要把心都掏出來給人看了,哪怕戚穎沒能看到她的表情,也能覺察出她的真誠。
“我何嘗不知,又何嘗願意做這種姿态,弄得像個瘋婦。”徐夫人擡袖掩面,似是擦掉了眼裡的淚水,然而她聲音裡的哀泣是片刻之間消除不去的,“可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啊?難道我不心疼這血親?可我也有女兒,生意場上瞬息萬變,夫君他并非常勝将軍,珍娘去博的前程又……我總要為我的女兒考慮啊。”
“咱們都是有女兒的人,我如何不知你的心情。”秦夫人急忙往前走了兩步,待她走到徐夫人跟前時,周氏也拿着圓凳過來,她也就順勢坐了下來,“之前我還覺得奇怪,二弟太忙回不來也就罷了,怎麼不見姑爺同行?可是璃娘在他們關家受了委屈?”
江州因在水路渡口,來往人員複雜,偶爾也能聽見何處出了盜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