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家三口人都在布廠,家裡一年也隻能添上一件衣服,就這,也是很多人家羨慕不來的。大多數人家講究多子多福,孩子小時候有養不大的風險,這些年生活情況好了孩子的死亡率也是降了好多。
孩子一多就不值錢,十幾歲的孩子還長得快,衣服得做大點,不然穿一年就穿不了了。誰家也沒條件給孩子一年換上一件,那叫浪費!
家家戶戶都沒有扔衣服的習慣。她就是條件好了,有幾件不打補丁的衣服,也是洗的發白,發皺。
這身穿了好多年的衣服也就被她放到箱底了。這次要出門,她也才想起來。
至于錢嘛,她是不敢往包裡放,在貼身的衣服上縫了一個兜,又把從存折取出來的一千五塞進去,這樣總算是安心一點。包袱裡的衣服丢了她心累但不會崩潰,這要是錢丢了!她必然是會崩潰的!
她又帶走了自己的戶口本。第一代身份證在1984年開始發放,可這隻是在北京試點,她也是看報紙的時候看到過這個信息。可身份證普及到她們這兒,怕還是有段時間。
說到要出門,宋明韻最擔心的還是兩個孩子。平常白日裡兩個孩子不跟她一起,倒也沒事,她以前也是白天要上班的,晚上總歸是能見到的。
這次她可能要花上六七天,将近一周的時間。這麼長時間見不到她,她也不好說兩個孩子會是什麼情況。沒有先例,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長時間。
現在想這麼多也沒有用,她跟趙舒說好,三天後晚上6點,給家裡這邊打電話。她家離供銷社不遠,打電話給供銷社轉接,隻是基礎收費都要5毛,打的時間超過1分鐘還要再額外算費用。
反正也不是天天打,趙舒想了一下也就答應了。這要是幾天不給家裡不報個信,她心裡也沒底。
次日天一亮,六點宋明韻醒來。她情緒有點激動,向往騰飛的城市,但是也擔心路上不安全,會出什麼事。她就是想太多。
她把包袱從自己屋拿到院子裡,包袱外頭這層布,也是找了一塊縫縫補補的布,上頭密密麻麻的補丁,一塊蓋着一塊,這就不是她帶來的了,是趙舒的。
用了多久她沒問,反正瞧着是年代久遠了。她這邊正好還沒有合适的布,本來都打算裁一件衣服了,也就用了。
這個時候,她盛裝了一碗溫在竈台上的飯。趙舒五點就已經醒了,現在這個點已經出攤了。
她沒騎車,這番宋明韻是要去市裡的,縣上沒有火車站,騎去市裡也不現實,她還得擔心她那車被偷。在院子待到七點半,她出發往宋明震那兒走。她穿了一身帶着很多補丁的衣服,剛一出門就見到熟人。
一大早地,錢嬸跟一堆鄰居在閑聊。宋明韻一眼望去,幾乎都是熟人。咱有時候也在想,為啥人年紀大了,一個個地這麼能聊。
她一出門,幾雙眼睛就齊刷刷地轉過來。這麼多雙亮晶晶的眼,她幾乎都不能自然地笑。擠出來一個尴尬的笑,逃也似的離開了大家的視線範圍,忽略了身後錢嬸喊她的聲音。
“小宋這什麼情況啊?穿得……手裡還拿着一個破包袱,幹啥去了這是?”錢嬸戳戳身邊人。
“不知道,奇奇怪怪的。小宋走的方向也不是國營飯店的方向啊。”錢嬸旁邊的姐妹接話道。
突地另有一道話音插進來,擠眉弄眼,“你們還不知道吧,王家這個兒媳婦腦子壞了呀。你們猜怎麼着”,這人一拍手,“诶呦,我可是聽說小宋停職留薪了。國營飯店新招的那個服務員今天都要去上班了,國營飯店經理的遠方侄女……”
“啊?真不知道她們家怎麼想的,都奇了怪了。剛剛趙舒還不是騎了個自行車就走了嘛?我有個在家具廠的侄女,她大前天來看我的時候正好碰見趙舒出門。巧了,我那侄女跟我說,趙舒早上在她們廠子那兒擺攤呢!”
“你說說,她這一家現在都瞧着不正常似的。一個個都有工作,婆媳倆都去擺攤。不行!我得讓我孫子離她家那倆閨女遠點。倆小丫頭片子再給我孫子腦子帶壞了。”
錢嬸一闆臉,“說什麼呢你,丫頭片子怎麼了,怎麼還涉及到小孩身上了。”
對方小聲,語氣委屈,“我又沒說錯,真是顯着你了”。
錢嬸聞言氣急,又拿人沒辦法,哼了一聲就回自家了。
宋明韻不知道自己走後還有人在背後念叨自己,她走了近半個小時來到宋明震家門口。
街門沒關,她也沒敲,直接在門外喊了一句,“明震哥,在家不?我推門了啊?”
聽到應答聲,她才推門,最後又坐到那天和宋明震聊天的木墩子上。
“來得不晚啊你,再等一會兒,我馬上好。”
剛說完,他就進屋子拿出來一個包袱,跟宋明韻的很相似,稍小一點,一樣的“斑駁”。
然後,宋明震嘴裡還叼着半張餅,用下巴示意宋明韻可以走了。
宋明韻哈哈笑,“其實也不急這一時半會,你吃個餅的時間還是有的”。
宋明震低頭看她,“能早走早走。對了,你戶口本帶了嗎?”
宋明韻點頭,跟宋明震一起出去。堂屋門跟街門接連落鎖,鑰匙從鎖裡抽出來的時候叮咚作響。
兩個人到朝安縣的站點等車,坐到南橋縣,再轉車到市裡。等來到市裡唯一的火車站點,已經下午兩點多鐘。
六個小時的車程,宋明韻不暈車也不好受,隻覺得自己要颠吐了,旁邊宋明震更是蔫蔫的,他還暈車!
中間轉車的時候宋明震就在路邊的下水道口吐了好久。早上的餅子幾乎是全部吐了個幹淨。胃裡不停泛着酸水,整個人面無表情,看起來更加兇狠。
宋明韻掂着兩個人的戶口本到窗口買票。最近的車次下午5點半發車,她買了兩張票,硬座。十來個小時,她還問了一句有沒有硬卧,能換成硬卧也是好的。結果是沒有,售票員的語氣很不耐煩,但還算是有問必答。
她買了兩張挨着的硬座票,一張票25.00元。看着上面的“限乘當日當次車2日内到達有效”,宋明韻不禁感歎這錢真是不禁花。
快步走到在火車站一個柱子旁,看到宋明震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行李。
宋明韻走到他面前,“哥,給你的票”。又把戶口本拿出來,“都放你這吧。我擔心戶口本頁給人順走”。
宋明震把票捏在手裡,聲音已經沒那麼虛弱,“中,錢等到地再跟你算”。
宋明韻點頭,“好”。
她身上也沒有能立馬拿出來的錢了,再拿就得去廁所。宋明韻到柱子旁邊坐下,倚着柱子,兩條腿都曲着,包袱抱在懷裡。
火車上兩個人不能都睡着,那是給偷盜的人可乘之機。
她尋思着現在睡會,車上前半程換宋明震睡,醒了再換她。
跟宋明震知會了一聲,宋明韻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