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來,你是我新娶的夫人,家中尚有族老,還要告知他們一二。何況大相師是我師父,總要帶你拜見他。”
“再有,”歸去來思及剛才聽到的話,一擊擊中了柔娘的心底,“王都中的女眷們對我執念頗深,曾經追着我漫山遍野的跑,想嫁給我的千金們數不勝數,你就不想回到王都炫耀一二?我可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好相公,那些小姐們哪怕倒貼錢,都恨不得能連夜嫁給我。共事一夫的話在姑娘們的姐妹圈裡說來說去,總也等不到我娶她們任何人。你若回王都,足夠令所有人豔羨不已。”
“說句不算自誇的話,在下可是廟裡供奉的菩薩,她們連看都不敢看,隻敢在夜裡偷偷做夢夢一夢,現在這尊菩薩屬于你,你不歡喜,不想在人前顯擺顯擺?哪怕是氣一氣她們也好,橫豎我性子惡劣,最喜歡看那些儀态端方的大小姐們氣的跳腳。”
見柔娘神色松動,卻又升起了些自卑之态,歸去來找補道:
“倒也不是說女子必須依附男子,隻不過世道如此,非一人之力能改。”
“我們收拾一番,即日動身。”
歸去來是個行動派,說走就走,簡單通知路蘊和言無計一聲,帶着大包小包的土産便回去了。
行李是不大需要的,畢竟以端木府巨富,一切皆可重新采買。
土産是言無計給他收拾的,說是就算不給端木府的族人,好歹給大相師送點東西。弟子出門在外,哪兒能空手回去見師傅?
大相師雖說遊曆過天下,但自己見過的東西,和徒兒送他的東西,心境到底不同。這也是盡孝。
臨别之際,路蘊悄悄對歸去來說,“紅河底若有異動,我定會告知于你。”
歸去來笑道,“無需如此,柔娘就在我身邊。我好歹是大相師的弟子,對命運一事頗為熟稔,做不到像你一般逆天改命,但柔娘心結是否消除,這點小事我還是能看出來的。隻要她執念一散,我即刻歸臨江。河底的事情尚未解決,我時刻牽挂。”
“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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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本名喚作端木丹曦,丹曦二字取自太陽之意,自他出生,家族寄予厚望。
端木府莊嚴肅穆,曆經三百年,王朝初開之時,端木族人便在王都建府。曆經數代修繕,端木府威嚴更甚,同時又沉澱着歲月的沉穩。走進府邸中,質樸與威嚴的氣派撲面而來,讓人感受到世家大族的氣場,溫柔典雅之下,蘊含着烈火烹油的富貴奢華。
剛歸家,歸去來便被召喚,說老族長傳他見面。
他知道今日這遭躲不過去,淡淡回了聲知道後,馬不停蹄的安頓柔娘。
進府一路走來,多少族人開始暗暗打探他新娶的妻子。也怪他當年說話做事太絕,是以娶妻一事,連路過的螞蟻都忍不住要來踩一腳,一探究竟。
他們隻知他娶了個煙花女子,卻不知柔娘是個女鬼。
若不把人安頓好,在端木府内鬧出事端,才是大大的不妙。
端木府内規矩甚嚴,尤其他發迹早,在大相師身邊待了數年,在府内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存在,是以隻要把柔娘帶到他的内院去,無人敢前去打擾。
當年永甯郡主追他追的緊,橫沖直撞進端木府後,也隻敢在正廳處徘徊一二。府内的仆婢們深知歸去來秉性,上門皆是客,可若走到了他私人的領地,事情便不能善了。
當時歸去來狠狠落過永甯的面子,也懲處過尋釁鬧事的族人,更是打發了一大批不守規矩的下人,威勢甚高。事件之後,府内幾乎無人敢招惹他。有時連打聽他的近況都不敢,生怕惹他不高興,尋了法子處置人。
安頓好柔娘之後,歸去來前去尋老族長。
老族長隐居避世,近年來更是一心修道,早已将府内庶務盡數交付出去。這一次,若非聽到歸去來娶一個煙花女子如此荒唐的消息,端木族人怕是想要見他一面都難。
端木丹曦出生時,府内供養的先生曾有預言,此子必成大器,鼎盛端木氏族至少三百年。故而老族長一直以來親自教養,生怕出一點錯,祖孫之情深厚。
後來端木丹曦果然不負所托,成為大相師的徒弟,聲名大噪,又是國家肱骨之臣,也算應了算命的話。
等歸去來見到老族長時,他拄着拐杖,身闆筆直的站在祖宗牌位前,渾身散發出一種肅殺之感。
歸去來知道,他很生氣,恨鐵不成鋼,豎子敗壞家風,令祖先不得安甯。
“祖父。”歸去來臉上沒了笑意,挂上了同樣莊重的面具。
老族長身體硬朗,拄拐落地有聲,一步一步,逼近歸去來。
“理由。為什麼?”老邁的臉龐曆經風霜,眼底清明無比,飽經風雨,不見滄桑。他榮華了一生,饒是王朝更疊,兵臨城下,也不曾慌亂。和皇帝鬥智鬥勇一輩子,還能全身而退,在朝堂上德高望重,門生無數。端木家的老族長,從來是個冷靜的人。
歸去來反問他,“祖父,您可信任我?”
“我自然信任你,我給你取名丹曦,希望你能澤披天下,希望你自身便可有萬丈光芒,天高海闊,任你翺翔。但你的妻子,愧對了你丹曦君的名号。”他眸色沉沉,面色難看。
歸去來說,“祖父,不妨信任我,可否?”
沒有破口大罵,老族長深深凝望着他。眼神像大海,海下波濤洶湧,海上風平浪靜。他寬容遼遠,自在廣大,能包容一切不堪,迎接所有風雨,隻待烈日再次升起,重新迎得一場燦爛。
于歸去來而言,老族長像是一棵經年的松柏,為端木氏族遮風擋雨,越發挺拔。
他垂下眸子,不再多言,“就如此吧,既然你不願告訴我,那便等到能言明之時再說。”
老族長信任歸去來,他一手帶大的孫兒,誰能比他更了解?
他不會沉迷女色,朝野的故事,誰能說清?天下處處是秘密,哪怕是最親近的孫兒,也總有不能告訴他的事。
不止是提防,更是為了保全。
為官數十載,老族長深知此理。
他這個孫兒,為了出家,連姓氏名字都可以不要的人,怎會為了區區一個姑娘,離開道場?
他願意相信歸去來有更深的算計,絕不認可世人口中的不堪。
送走老族長,歸去來并未松一口氣。
這件事情沒完,祖父手段了得,不是個願意坐以待斃,事事等着别人送上門的人。
他不說,祖父自會去查,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查到。尤其祖父對他偏愛頗深,更不會容許自己有事瞞着他。
偏愛,有時亦是一種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