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清奉閉上口,面無顔色,伸手将茶移至自己桌前。
何逸鈞回過神來,放下手中茶壺,後退一步,此時鄭竹暮剛好講完了話,與施清奉眼神再次交鋒。
“鄭先生怎會接受不起,若真接受不起,你身邊這位學子可還接受得起,吾親自來,一是為緻歉應當誠意,二是因吾另有他事。”施清奉悠閑地啜一口茶。
“書齋的學子勤學好問、孜孜不倦,又臨近會試,想必現在很需要鄭先生的指引,鄭先生不必在‘待客’這一方面上耗費過多時間,不如現在先回講堂上教學,剩下的時間便由這位小朋友與吾閑聊。”
果不其然,施清奉聽得出來,将原話還了回去,可又跟何逸鈞有什麼關系?
何逸鈞心裡咯噔一下,察覺到一絲不安靠自己越來越近,佯作鎮定,至少能給鄭竹暮傳遞“鄭爺您且放心,我能行,我能做得好”的暗語。
這可是睿文王,是親王,跟在攸府外無意中碰面的喬三巾不一樣。
何逸鈞想到這裡,呼出一道粗氣,具體怎麼樣還得看施清奉對自己的态度了。
施清奉話到最後時瞄了眼何逸鈞,鄭竹暮了然:“殿下謬贊了,鄭某告退。”鄭竹暮說罷便轉身離去。
鄭竹暮甫一走,何逸鈞便找個椅子,将凳子移到喬三巾對桌,緩緩坐下,剛想說些什麼,就被施清奉一口打斷:“你的木棍,是用來練劍的,對吧?”施清奉後面那兩個字說得語調極輕。
“對。”何逸鈞給自己傾了一杯茶。
“我以前如你一般,為了不讓家君看見,到處藏棍子,你有對劍士生活的向往,挺好,”施清奉垂下眼簾,飲完杯中茶,“你為什麼不去跟其他學子學習,鄭先生讓你做這做那,你不抱怨嗎?”
何逸鈞聽完這句話,險些被口中茶水嗆到:“不抱怨,我三年後才參加會試,學習沒他們那麼緊張,鄭爺是我義父,把我養大的,我應當言聽事從,他天天忙着教書驗習,就算我不做,他也沒時間做。”
施清奉撐着腦袋:“原來他是你義父,你學習上有什麼問題,可以随時問他。”
何逸鈞淺笑一聲,雙臂相叉,背貼在椅子的梳背上。
施清奉眼神忽然閃過一絲鋒利,神情間透露着一股危險的氣息:“其實我不隻是來道歉的,可以這麼理解,我以道歉為借口特意來書齋找你,目标是你,朝你而來,有一事要問你,你必須如實回答,攸夢究竟是誰?或者說,攸夢的祖君是誰?”
施清奉跟他繞彎那麼久,終于把要說的話給出來了。
何逸鈞臉色瞬間變了,故作從容,不苟言笑道:“我不曉得這兩人身份,當時查案是見她可憐,我們同情她,以為她是被冤枉的,問清情況後才開始查案,打算了了冤情送她回家,不讓她飄泊各處。”
施清奉頓時有些喘不上氣,向上仰了仰頭,當再次正視何逸鈞時,臉上緊繃的皮肉松了幾分,又稍稍晃了晃腦袋:
“你倒說得一本正經,為什麼問清情況後不去報官?我查案是因聖上有命,我接禦令辦事,還好奇着怎麼命我來查案,結果昨天夜裡才發現這樁命案牽扯到了皇權,你覺得事情還不夠嚴重嗎?跟我扯皮子,我卻信不得你。”
何逸鈞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話,覺得自己說話已經裝得夠嚴實了,但還是被施清奉一針見血地拆穿他所言為虛,正想着怎樣回答才能繞過邺陽相關話題,又讓施清奉信得過自己。
施清奉步步緊逼,語氣令人壓抑:“這件事,我不敢問太多,你最好如實回答,不要對着我胡謅這胡謅那。”
話音剛落,何逸鈞登時立起身,硬着語氣道:“鄭竹暮和我,都是閑雲野鶴,隻關心書齋教學,牽扯不牽扯到皇權,我們真是一問三不知,難道殿下還在為我們擔心引狼入室、養虎為患,若真如此,不煩殿下親自帶攸夢回去審問,書齋并不是一定要留着她。”
施清奉怔了怔,隻見何逸鈞眉頭微皺,深邃的眸子中沒半點明光,嘴唇動也不動一下,仿佛在憋整個肚子的氣,一屁股坐了回去,凳子底下發出一陣尖細的擦響。
于是施清奉恢複了原有的神色,改話題道:“你煮的茶真好喝,不喝就涼了。”最後那句話說得輕輕的,仿佛在人的耳邊呢喃。
施清奉說着便為自己傾了一壺茶,不過那麼冷的天,茶已經涼了。
何逸鈞看着施清奉跟前那盞盛滿茶的杯子,一言不發。
施清奉故意蕩了蕩杯中茶,茶水濺到桌面上,形成朵朵綻開的水花。何逸鈞才道:“殿下還有什麼話要說的,盡管說。”
施清奉不再搖杯子,語氣平和:“京師下來有個村子,名叫山水村,村裡前夜有山賊下山縱火,糧食都被燒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