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後,令人奇怪的是,偌大的一個皇宮,路上卻沒遇到一個人,幾乎是在頃刻之間,就到了一處後花園,玉夫人停住腳步,側頭對晴無夜說:“我們到了。”
晴無夜沒吭聲,一步不離的跟着,此時站在花園當中漫不經心的掃視周遭,就在這時玉夫人拉下了面紗,晴無夜正巧餘光掃到,卻不禁愣在當場,玉夫人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留下了一塊彎月狀的刀疤,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有些猙獰的格格不入。
玉夫人卻毫不在意,斜眼睨他:“不要見怪,想着你是昱橫的朋友,我才以真面目示你。”
晴無夜自覺唐突,讷讷的低下了頭,不動聲色的走到了一棵大槐樹下,正要四下打量,卻聽到有一人的說話聲,隻覺有些耳熟。
“玉夫人,你來這裡,還真的像是到了你自己家,想進就進,想出便出。”
不遠處假山上的一座高亭,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子站立其中,晴無夜透過樹葉的縫隙認出,原本箭袖長袍女俠裝扮的将軍,現在卻是一身華服,俨然是一位母儀天下的尊貴皇後。
玉夫人擡頭,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神态,表情溫和:“皇後殿下,小女隻是想打聽件事。”
驚瑤身邊沒有一個宮女,就她一個人,此時靠着亭柱,一臉不以為然,但口氣卻頗為不善:“你不是挺行的嗎?竟然有事要向我打聽。”
玉夫人沒有被這冷嘲熱諷的言語激怒,靜靜的問道:“請問尊貴的皇後殿下,我兒子昱橫,是不是在臨悠城中?”
驚瑤似乎被這問題驚到,誇張的問:“沒曾想你竟然還有個兒子?”
玉夫人從容看她,如實的回答:“我成婚多年,生有一子,名為昱橫,是我和昱清蟄的兒子。”
“既然有兒子,為何不帶在身邊,反而是孑然一身,到這臨悠城,到這深宮之中,蠱惑皇上?”驚瑤的言語愈發淩厲。
玉夫人歎息,垂眸站立,半晌後道:“我這容貌已毀,又要憑什麼來蠱惑皇上,皇後多慮了。”
晴無夜猜出了事情的大概,聽着她們之間的争執不休,心頭煩躁,腳下猛踩,已經踏出了一個深深的坑洞。
玉夫人瞥眼瞧他,接着道:“皇後殿下,如果你對我有什麼意見,請不要強加在我兒子身上,他和我分開多年,無需因為我的原因,而導緻他遭受到一些不必要的傷害。”
話音未落,驚瑤的一掌重重的拍在了亭柱上,一旁的樹葉簌簌作響,她兩頰绯紅,怒氣上湧,呵斥道:“既然知道我是皇後,就聽我一句勸,離開這裡,離開臨悠城,離開覆盆國,還有,帶上你的兒子,那個昱橫,也是你們北域的人,不要再踏足我覆盆國的土地半寸。”
“這我不答應。”玉夫人的語氣堅定,神情自如,不容置喙的道。
“那我就不會告訴你,你的寶貝兒子在哪?他呢,或許會在一個地方,悄無聲息的死去,直到那時,我會選擇一個恰當的時機,把他的屍體還于你!”驚瑤右手扶着亭柱,臉上浮現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
晴無夜的呼吸急促,握緊了拳頭,手背青筋突起,他想起了昨晚在冰庫門口遇到的兩人,以及兩人所推闆車上那隻形似棺材的箱子,仰頭瞪着高亭上的驚瑤,驚瑤也正在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面露得意。
她還在說:“玉夫人,我不知道你為何要來覆盆國,為何來臨悠城,又為何接近皇上,我們覆盆國的事情,尤其是朝廷政務,不需要一個外族女子來橫加幹涉。”
不等玉夫人有所回應,晴無夜的雙目赤紅,上前幾步,大聲喝道:“尊貴的覆盆國皇後,你抓了妄加國大帥的兒子姚得規,用姚得規去換昱橫進城,就是為了将他囚禁起來,說到底,你不是想維護覆盆國的一國利益,而是為了你那莫名其妙的一己私欲,來和這場戰争做交換。”
驚瑤看着突然從樹下走出來的晴無夜,面露訝異,似乎有那麼一刻的恍神,脫口問道:“你是他?”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晴無夜不知她所問何意,不及多想,揚聲問道:“昱橫在哪?”
愣怔片刻,驚瑤這才從剛才的失神中回過神來,她定了定神,鎮定的問道:“你是誰?”
她幾乎是第一時間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令她魂牽夢繞的人,眼前這個人和他太像了,但年歲比八年前的秦淵又小上許多,當年的秦淵看上去已過而立,而面前的這個人,隻不過才二十有餘。
晴無夜心中焦急,還是耐着性子回答:“我是妄加國的晴無夜。”
秦無夜,對,驚瑤徹底明白了,他是秦淵的兒子,驚瑤胸口起伏,沒想到在這裡竟然能遇到秦淵的兒子。
她壓抑住心頭的狂跳,她真的很想問,秦淵如今怎麼樣,過的如何,可是她現在的身份是一國之後,隻能佯裝鎮定,壓抑着激動的心情。
她開始為剛才的話語辯解,言語卻很蒼白:“現在兩國交戰,我們囚禁一個敵國的士兵,也無可厚非吧。”
晴無夜手指微蜷,此時的他異常煩躁:“他隻是一個妄加國的小兵,你都抓了姚得規,姚得規是姚自量的兒子,兩人誰更重要,作為覆盆國母儀天下的皇後,難道你不知道嗎?”
語氣咄咄逼人,極其不善的指責,可驚瑤一點都不惱怒,還在無力的解釋:“那妄加國和覆盆國打仗,為何需要一個北域的人來橫插一杠,玉夫人,你說呢,死了這麼多的人。”
玉夫人似乎看出了什麼,諱莫如深的看了一眼晴無夜的側顔,她似乎想起了就在這裡,不遠處的一座小樓,就在小樓的二樓堂中,她曾經看過的一幅畫,畫上的人清新俊逸,年歲三十,而這位晴無夜,和畫上人有着七八分相似。
玉夫人退後幾步,側對着驚瑤和晴無夜,看向虛空,她想到了一種幾乎不可能的可能,心頭不由的一動。
還有一點,就是師父讓她寫那封信的緣由,這時她才真正明白,有很多事情,是她和師兄弟都不可能預測到的,隻有師父成嘉道長知道,此時的她,心悅誠服。
晴無夜情緒有些失控,失了他一貫保持的禮節,搶話道:“兩國交戰,是死了很多人,有很多冤死的,他們不該死,可是這些不應該由昱橫一個人來承擔,昱橫沒殺過一個百姓,他殺的都是惡魔,昱橫因為救臨淵城的百姓,他殺了韓廣張的副将仇聚,他還救過很多人,不分國界,你們為什麼要把自己的憤怒,發洩在一個心性善良的人身上。”
驚瑤怔住,臉色微微泛白,玉手半握着亭柱:“你這麼為玉夫人的兒子說話,又是為何?你們之間認識?”
晴無夜稍稍平複了混亂的心緒,在原地逡巡片刻,沉聲道:“這是我和他的事,和皇後您無關。”
他沒說你們,意思就是不包括玉夫人,玉夫人正側頭看他,眼裡似有星光閃現,白皙的皮膚微微泛起潮紅,她翕動着嘴唇,不可置信的問:“是真的嗎?”
晴無夜現在是誰都不想回答,往後退了幾步,正色道:“昱橫在哪裡,我在這裡告訴你們,誰都該死,就他不該死!”
沉默良久,晴無夜感覺自己都快要抓狂了,心頭的怒火直上直下,從沒有過這般的心緒煩亂,他幾乎在這時有了墜入懸崖的絕望。
驚瑤緩了神色,無甚語氣的道:“他在最冷的地方。”
晴無夜迫不及待的去看玉夫人,玉夫人眉尖微挑,看向了驚瑤,聲音凄厲:“你是不是要把我兒子凍死?”
等她回頭,晴無夜已然不見,一個晚上他已經摸清了臨悠城整座城的布局,他想起了在城東看到的那個大冰庫,小販攤位上的冰塊就是從那裡運出來的。
他明明去過,還見到了闆車上的那隻箱子,肯定不會,絕對不會,他胸腔裡的那顆心怦怦狂跳,昱橫竟然被關在了冰庫裡面,還有那隻長條箱子,他一路狂奔,沒走一條彎路,一路都在否決不斷從腦海裡冒出的那個可怕念頭。
此時的昱橫已被凍僵,除了頭發絲,睫毛上也落上了一層細細的白霜,他艱難的半睜着眼,唇面皆白,他此時連微弱的瑟瑟發抖都沒有,靠着牆,就差凍成一座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