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神色無恙,昱橫倒抽了口涼氣,暗道一聲糟糕,剛想再扔出一顆石子,卻見眼前刀光一閃,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滾落在地,那具身體被他視如敝屣的踢到了一邊,看都沒看一眼。
衆人驚叫,齊齊後退,就連走在遠處的人都有了反應,全都回過了頭,同樣都是神色混亂,震驚,錯愕,和茫然無措,複雜的神情在他們的臉上交相出現。
在這混亂之際,昱橫顧不上心頭駭然,随手再扔出一顆石子,這次韓廣張沒有躲避,應聲接了下來,石子落地,他也隻是微微皺了皺眉,不等昱橫去摸第三顆,就砍瓜切菜般的砍下了另外兩個人的頭顱,兩具屍體被兩個騎兵重重的掼在了地上。
幾乎就在眨眼之間,三個人命喪黃泉,剩下的一個人已經癱倒在了地上,吓得身體痙攣,倉促的雙膝跪地,很快就失禁了,身下是一大灘尿漬。
“沒用的東西。”
韓廣張冷笑,壓根不想去理會扔石子的人,舉刀再次劈了下去,刀光在冷風中閃着熠熠寒芒。
最後一人已經閉眼等死,可等了一會,見沒什麼動靜,雙眼才睜開了一條縫,撞入視線的是韓廣張那雙弑殺的眼睛,手裡的刀懸在了距離他脖頸一寸的地方。
他想要再次閉眼,可是不知為何,他卻睜大了眼,喉頭哽住,呼吸停滞了一瞬,鼻涕眼淚髒了一臉,剛想開口說話,就見刀鋒又離自己近了一點,他慢慢的膝行,卻想往後退,隻奈他被人架住,動彈不得,隻能艱難的後仰着頭。
韓廣張像是來了興趣,用這種卑劣的手段磨砺着這個人逐漸崩潰的情緒,韓廣張帶着森然的笑看着刀下人的表情,看着他的臉緩緩的轉為蒼白,轉為扭曲,直至徹底變了形,最後才把刀刃抵在了他的咽喉處。
他喉頭咕咕作響,像是喘不上氣,他都感覺到了從體内冒上來的酸水,最後聲淚俱下着道:“你殺了我,殺了我吧。”
昱橫暗罵,韓廣張到底在幹什麼,連死都不給人個痛快,他剛才差點把石子丢出去了,卻在快要彈出的一刹那,他看到韓廣張手裡的刀居然停了。
韓廣張翻轉着刀柄,刀鋒在刀下人的脖頸處反複摩擦,刀下的人再一次哭了,淚水順着下巴滴在了刀刃上,啪嗒啪嗒的,像極了敲響鬼蜮的喪鐘。
他掙紮不得,已經感覺不到後背的疼痛,鼻涕眼淚髒了一臉,無力的喃喃細語:“殺了我,殺了我,求你了。”
似乎已經神志不清,他開始将自己的脖頸往前湊,在這生與死的交界處,他的情緒已然崩潰,已經決定了自殺,卻見韓廣張倏地收回了刀。
昱橫看到那人的咽喉處已經破開了一道口子,一條血線赫然出現,似乎在滴着鮮血。
韓廣張冰冷的聲音随之響起:“求我什麼?”
那人嗓子已經嘶啞,身體癱軟無力,像極了任人宰割的牛羊,幹澀的道:“殺了我,求求你。”
韓廣張冷哼一聲,揚了揚手裡的刀,比劃着那人脖頸間的那條紅線:“你們看着,我這一刀下去,砍上的還是這條線。”
昱橫忽的一個哆嗦,韓廣張已經将活生生的人命踩在了腳底下,他的手指微動,在刀光閃現的同時,扔出了手裡剩下的三塊石子。
這次韓廣張終于吃痛,松開了手裡的刀,可是卻沒落地,昱橫這才看清,刀柄上有一根鐵鍊,這根鍊子的頂端綁在了韓廣張的手腕上。
韓廣張手腕一動,重新操刀在手,用那雙殺機滿滿的眼睛掃視了一眼衆人,昱橫已經來不及去撿石頭了,眼睜睜的看着他把第四人的腦袋切了下來,真的一點不差的砍上了那條血線。
這時蒼穹布滿陰霾,衆人的心忽上忽下,他們看的都已經麻木了,雙眼聚焦的近乎凝滞,接着是雙眼渙散的近乎茫然,都不能确定面前到底發生了什麼,自己又是身處在天堂還是地獄。
韓廣張這才騰出空來,擡手瞅了一眼手背上被石子砸過的印記,目光又一次在站着的人當中一陣掃視,就像他手中的那把刀一般,鋒利的在每個人臉上剮蹭。
“沒想到啊,我們這裡面竟然還有高人,不過這又如何,你還不是不敢冒出頭來,是不是覺得很無力,想救的人沒救成,我不一樣,我想殺的人都殺了。”
昱橫的手背青筋凸起,關節握的咯咯作響,他咬碎了鋼牙,一聲不吭,雙目赤紅的幾欲滴血。
見沒有人回應,韓廣張在人前揮刀大吼:“我們都是為國而戰,有人膽敢違抗軍紀,想做逃兵,就和他們一樣的下場。”
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自是各種表情,有熱情高昂,有恍惚迷茫,更多的人是膽戰心驚,驚慌失措的瑟瑟發抖。
昱橫看着那一顆顆被砍下的頭顱,和歪倒在側的屍體,如同廢棄之物一般的踢到一邊,心想,真的要打起仗來,跑的人會更多,就算被當成逃兵斬首示衆,也要拼上性命搏上一搏。
隻覺手心裡一陣瘙癢,他低頭看到昱豎的小臉緊張的無比惶恐,心中暗歎,回應似的握了握他的小手。
突然,一道白色身影在眼前閃過,晴無夜從隊伍前面折了回來,什麼都沒看,隻是睜大眼睛瞪着地上了無生息的四具屍體。
昱橫就在他不遠處,都能感受到他緊繃的身體裡有着滔天的怒火,晴無夜的手指在劍柄上摩擦出了咔咔之聲。
他驅馬到了韓廣張近前,瞳孔幾欲充血,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握劍的手都在劇烈的顫抖。
韓廣張狐疑的回瞪着晴無夜,那雙兇光畢現的雙眼裡有了滿滿的得意之色,還帶了一絲輕描淡寫的挑釁意味。
他是三品上将,晴無夜位居五品,按照規矩兩人見面,晴無夜對他應是抱拳施禮,禮貌有加,可是他剛才做的那些事情,着實不能讓晴無夜給他好臉色。
兩人一觸即發的僵持片刻,晴無夜眸子裡的紅色稍稍散去,話語裡依舊怒氣沖沖:“韓将軍,這仗都還沒打,你這般為人為事,豈不是讓軍心渙散,削弱兵将的士氣!”
沉默片刻,韓廣張笑了,笑的很是肆無忌憚:“為人為事,這些人要跑,你覺得我會容忍他們逃跑,不這樣做,就是渙散軍心,就約束不了其他的人,這樣人都跑了,我們還打什麼仗!”
“既然被抓回來了,你還要殺他們!再說他們從未上過戰場,畏懼之心肯定會有,我們嚴加管束即可,為何就這麼輕易要了他們的性命!”
晴無夜沒看到韓廣張對待最後一個人的一幕,不然怒氣更勝,說不定就會和韓廣張刀劍相向。
韓廣張沒有理他,輕蔑的掃了一圈衆人,這才慢悠悠的驅馬過來,俯身上前,低低的說了一句:“晴将軍,你有所不知,有些人不是在這裡死,就是在那裡死,總是要死的,你何必為了這幾條命就傷了我們之間的和氣。”
晴無夜原本俊秀的臉上肌肉微顫,在他人看來有了一些極為不襯的扭曲:“你,什麼意思,什麼叫總是要死的!”
韓廣張并不想與他再多費口舌,十分輕慢的揮了揮手:“走吧,再不走來不及了,快到屈城了。”
晴無夜還在原地,缰繩在他手背上都快勒出了紫紅的印記,現在的他呼吸紊亂,耳邊頻頻閃過韓廣張的那句話,總是要死的,為什麼總是要死的。
韓廣張忽然轉過身來,雙目又似眼刀一般的掃視衆人,兇神惡煞的道:“剛才那位,别讓我抓住,抓住後,會将你碎屍萬段!敢和我動手的人,還沒有,就算有,我也會讓他成為一具屍體!”
再次開始趕路,昱橫拉着昱豎,正巧到了晴無夜的近前,小聲問道:“他到底說了什麼?”
晴無夜這才回過神來,餘光瞥了昱橫一眼,神色依舊不怎麼好看,回道:“總是要死的。”
昱橫的身體無意識的一個激靈,腳下卻沒停,與他擦肩而過時,手指不自覺的用力,直到昱豎小聲埋怨:“我的手都快被你捏斷了。”
晴無夜騎着馬緩緩的跟了上來,他現在面色稍緩,聲音幾不可聞:“昱橫,你不要輕易出頭,還沒出妄加國,不要輕舉妄動,有些事,我做比你做更方便。”
昱橫聽到了,擡眸與晴無夜對視了一眼,随即挪開,還是點了點頭,他都覺得嗓子幹澀,這種感覺簡直比自己被扔進沙漠還要糟糕,還要不堪忍受。
昱豎被昱橫一路拉扯着,還是情不自禁的回頭去看丢在路邊的幾具屍體,一聲聲隐忍不發的哽咽,還是在他喉嚨裡擠了出來。
昱橫将他攬了過來,在他肩頭好一陣摩挲,随勇趕了上來,輕聲道:“我謝謝你,無痕,你救了我的命。”
聽他話音,仍是帶上了驚魂未定後的心有餘悸,昱橫無語,好長時間的沉默,才道:“謝我什麼,他們還是死了。”
随勇不知他這話什麼意思,隻道是他對死者的哀悼和怨憤,不停的歎着氣,最後道:“真不知以後會發生什麼?”
昱橫仰頭,看到了屈城的輪廓,也看到了屈城上方,黑壓壓的烏雲罩頂,心頭的陰霾随之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