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祈清和壓根不會裴家心法,她思忖,幕後之人僅僅隻是看中了她裴家弟子的身份,想把這罪責,推到裴家頭上,才會在殺害謝二當家時,用了裴家劍意。
可她卻不能承認自己并非裴家弟子,否則真實身份、動機、目的一應都會被徹查,從而牽扯出沈北歌的通緝身份。
幸虧沈北歌現在仍在擂台上,此事與她暫無幹系。
祈清和定了定神,字字叩金擊玉,試探了一句:“劍意亦可僞造,我僅是裴家一介不起眼的旁支,與謝二當家無冤無仇,殺他,于我百害無一利。”
一直一言不發的沈家主倒是笑了:“你自然與謝二當家無冤無仇,倘若……指示你的人,是裴家呢?”
裴家主面色微變。
沈家主笑得玩味,語氣幽然:“動機顯而易見。我們不妨敞開天窗直言,無患塔因何修築,裴家家主心知肚明,謝二當家曾作為無患塔試驗的藥師,為抹消當年罪惡,怎麼不會被裴家主滅口呢?”
如若不是聯審下背負命案的兇手,祈清和倒覺得自己獲悉了一語驚天内幕。
可還未等她開口辯駁,刑罰室的門被倏然推開,衆人齊齊回眸望去,一個桃衣粉衫的影子出現,杏眼剪眸,她站在茫茫天光下,眼眶微紅。
祈清和眉心輕蹙。
隻見沈北歌急急走進這一隅昏暗,越走越快,最後近乎是小跑,她站在祈清和身前,不容置疑地擡手護住她。
很快有人認出來,這是此次燕澤大比一路輕松取勝,頗有潛力的半路黑馬。
沈家主的目光在沈北歌面上停伫了一瞬,眼前的女子從未見過,但卻讓他無端想起了那位可恨可憎,不識好歹又叛逃的徒弟。
沈北歌抑制不住渾身發抖,目光畏懼又驚恐,眼前厲色而視她的,是從小親自教導她的師尊,這種壓迫深入骨髓,幾乎出自本能,她想起過往師尊的日日鞭笞訓誡,想起自己被剜骨斷經,幾乎站立不住。
可她不能站不住。
沈家主目光更為好奇,甚至暗中放出了幾縷神識以作窺探,不動聲色道:“你與她,是和幹系?”
“她是我姐姐。”
沈北歌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讓謊言聽起來,更像實話。
“如今她無故受陷,我不能不管她。”
沈家主淡淡收回神識,并未探出半分端倪,眼前二人如若并未僞裝,便是于她們身上施加幻術之人,修為太過深不可測。
他一時拿不準深淺,也就不敢輕易妄動。
一片僵持之際,有一紫衣公子從人群中站出來,目光沉穩,端然行禮,不緊不慢從容道。
“還望沈家主聽我一言。”
說話的,正是謝二當家的關門弟子,謝桓。
刑罰室内頓時嘩然,風過林海般,卻又很快靜下來,衆長老屏息凝神,想聽聽這案件最大的當事人之一,曾在燕澤大比上一時風光無量的謝家小公子,要如何為他師尊讨回公道。
謝桓修習名辨道,他若開口,恐怕這兩位裴家弟子,再難脫幹系。
“我師尊身死之案,疑端重重,并不能輕下定論。”
方才休止的嘩然再度四起,連祈清和的目光中,都閃過訝色。
謝桓并不理會周遭紛綸,隻是頓了一瞬,又繼續道。
“承如裴道友所言,回溯珠可作誤導,劍意亦可僞造,我探過師尊身死痕迹,他心脈中劍,一擊斃命,死前并未有所防備,這證明兇手,或是他所熟悉之人。”
“斃命心法來自裴家基礎劍術,并非不可模仿,更佐證兇手修為極為深厚,但據我觀察,裴道友修為不高,連燕澤大比亦未參與,她動手實為勉強,若是她妹妹,倒有一二可能。”
“證據尚不充分完善,更遑論動機,我雖不知無患塔試驗,亦不知師尊恩怨糾葛,但我知曉裴家家主向來缜密,讓裴家人公然潛入謝家廊院,又以如此粗糙的手法暗殺我師尊,實在過分明顯。”
“最後,此事明面上看,雖僅涉及謝裴二家,但案件亦是發生在沈家所主導的燕澤大比其間,我師尊身死,最易受到動搖的,便是我這位參與燕澤大比的徒弟。”
“我若頹然,首先得利的便是參與燕澤大比的其餘世家子,沈家主推測兇手的動機有關無患塔,我為何不能推測,兇手真正的動機,其實是天女衣?”
……
沈北歌聽傻了。
不僅僅是沈北歌,在場所有身居高位的長老亦紛紛倒吸一口涼氣,神色各異,沈家主面色鐵青,斂去所有笑意,不輕不重斥責了一句。
“胡言亂語。”
祈清和方才滿腹言辭統統被壓了回去,這下她可算知道,為何謝桓所修,是名辯道了。
堅白同異,辯者諸事,是為名辯。
謝家長老們當然對此異常不滿,自家人不明不白身死,唯一跟随的弟子還幫着兇手辯駁,何其荒唐,于是便也紛紛站出來,斥責謝桓的同時,亦是要一個說法。
而裴家亦有人跪下反駁,力求将自家從此事中摘清幹系。
一時半會兒堂内窸窣紛然,沈家主咳嗽了一聲,放出神識威壓,壓得滿堂寂然。
“沈家寬宏,自然給予裴小友自證清白的時間,我便允你幾日行動自由,查出真相,若時期已至,仍未有定論,我便隻能視你作兇手,以死為謝二當家償命。”
沈家主笑意盈盈,卻帶着惡意瘆然,這對姐妹,讓他想起了一段糟糕的回憶,一位不聽話的徒弟。
“至于自由期限……”
“你妹妹在擂台上落敗之時,便是你身死之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