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每晚九點,李迦易總能見到守在學校門口的戴月,風雨無阻。
安平鎮的水杉樹漸漸褪去了鮮活的顔色,變得枯黃。随便一陣風吹來,就能卷下無數細小的落葉,将它們成堆地聚集在馬路邊的縫隙中。
進入秋日之後,白天變得短暫,傍晚就像匆匆謝幕的演員,沒有返場,帷幕一拉上,就瞬間進入了黑夜。
戴月給李迦易買的秋裝終于能穿上了。在李迦易身上找不到高三學生慣有的疲憊感,她總是昂首挺胸,走在校園裡,走在前往辦公室的樓道上,走在和戴月并肩的回家路上。
零八年立冬之後的周日,李迦易迎來了十八歲的生日。如果按照陽曆生日算的話,她的生日在立冬的前一天,但出生在小鎮上的人,習慣了過陰曆生日。
李淺一早就給戴月家裡打了個電話,讓她們一起來自己這裡慶祝。
成人禮是人生的分割線,過完今日,也就意味着正式長成一個大人。父母從來記不得自己的生日,李迦易對于這個特殊的日子,也向來沒有什麼别樣的感受。要非說生日這天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在爺爺奶奶還在世的時候,會給她煮上一碗長壽面,面裡卧兩個雞蛋。
小姑是去過大城市的人,所以她把這個時髦的概念帶了回來——成人禮。
戴月出門前,還化了個淡淡的妝。擦了香膏,塗了口紅,與小鎮上的同齡女人相比,她的臉上偶爾還會浮現少女的痕迹。許是還沒有成家的緣故,未被生活剝奪那份靈氣。
李迦易盯着她看,笑得由衷,湊近她,聞聞她那短外套上沾染的味道。戴月在時裝方面,有着别樣的天分。簡單的成衣款式,經她的手一改,再随意搭配一番,穿上身之後,整個人的氣質都提升了不少。
“你真好看。”
李迦易讀過很多詩詞,若是非要套用一兩句,也能找到合适的去誇戴月。但眼下,她來不及細細翻閱腦海中與文學相關的東西,因為戴月的美好,容不得她再多花一秒鐘去思考文鄒鄒的辭藻。“真好看”,是她當下最直觀的感受,必須馬上宣之于口。
戴月有些不好意思,“都老姑娘一個了,哪裡還好看啊。”手上梳理着前幾日剛做的發型。那個年代,殺馬特之風盛行,戴月卻始終留着柔順的長發,偶爾燙一個大波浪。
“一點也不老,看着比李淺年輕。”李迦易說的是實話,濃妝豔抹的李淺比不施粉黛的戴月看着還要成熟許多。
“别亂說,你小姑聽了要不高興了。”戴月制止她,“你趕緊,也去換衣服,李淺剛才說,準備了照相機,要給你多拍點照片呢。”
李迦易轉身的時候,露出一排牙齒。戴月化妝,是因為一會要一起拍照。回房間後,換掉身上成套的睡衣,穿了一件戴月前幾日親手給她做的米色衛衣,搭配那條淺藍色的牛仔褲。半長的頭發随手紮了個馬尾,整個人洋溢着青春的氣息。
那件衛衣的胸口,是照例用縫紉機踩出的标志——“+1”,選的是磚紅色的棉線,小小的圖案雖不紮眼,卻也容易讓人注意到。
等李迦易從房間裡出來,戴月叫她:“過來,我給你擦個唇膏。”
“真快啊,迦易都成年了呢。”戴月将那唇膏仔細地往仰着臉的李迦易雙唇上塗抹。
兩人靠得極近,李迦易半張着嘴湊近她,雙手揪住戴月腰間的衣角,整個身子都貼在了戴月身上。兩份柔軟錯落相對,戴月捏着她的下巴,仔細描摹。
李迦易天生膚色白皙,薄薄塗了一層口紅之後,少女的靈動與美麗,更加張揚。戴月滿意地看着自己的傑作,李迦易在她的注視中迷了心智。
鬼使神差地,抓起了戴月的手,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戴月被凍住了一般,女孩的嘴唇好柔軟,像帶着溫度的果凍落在她的皮膚上。周身所有的神經感知都凝結在了那個交彙點上,瞬間加熱,再将那些熱量散發至四肢百骸。她盯着手上的吻痕,有些不解地看向李迦易。
李迦易急急找補:“我看看,是什麼顔色。”
神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一丁點異樣。嘴巴在心髒之上,用經過加工的語言将内心的悸動有效僞裝。李迦易抓着戴月的手認真分辨口紅的顔色,“适合我嗎?”
别樣的情緒在戴月的心底一閃而過,還沒來得及細細辨認,就讓李迦易的問話引導至别處。
“特别适合,以後這支唇膏就給你用。”戴月将口紅塞到她的手心。這支唇膏,紅色偏粉,模糊了青春與成熟的邊界,最适合迦易。
李迦易笑嘻嘻地将口紅塞進口袋中,“謝謝。”
戴月拿上錢包,又取下玄關處挂着的棉服外套塞給李迦易:“把外套穿上,你先去李淺那裡,我再去買點菜,一會帶過去。”
“我跟你一起呗。”李迦易将棉服往身上套,沒有拉拉鍊,胸前小巧的紅色标志暴露在空氣中。
“聽話,你先過去,看看她那裡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今天你小姑肯定要大幹一場,别還沒等我們過去,就叫她把廚房給炸了。”
李淺的手藝,戴月也有幸見識過。前陣子,為了感謝戴月對李迦易的照顧,李淺特地請了兩人吃飯,最後以燒壞一個炒菜鍋、三人隻能下館子告終。
李迦易從善如流,提了一箱飲料先出門了。戴月則先去了鎮上的蛋糕店,訂了一個生日蛋糕,趁着店家做蛋糕的間隙,又去隔壁菜市場買了些新鮮的肉類和蔬菜。
到達台球廳,樓下有幾桌客人正在玩,台球撞擊的聲音此起彼伏。為了防寒,卷閘門處裝了透明的門簾,空氣無處流通,煙味四起。李迦易隻覺得嗆人,早知道就直接從後門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