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迦易和李淺在老宅的屋裡一起吃了個午飯。
剛點燃的兩支香火袅袅而升,柔軟的白煙似一張薄膜,小小的兩縷就能覆蓋住無盡的悲傷。李迦易将做好的飯菜端上桌的時候,李淺頹然坐在八仙桌旁的長凳上,仰頭看着父母的遺照。睫毛濕漉漉的,暈着水汽。
她失去了與她所來自的世界的最後一根紐帶。
以前,她不願意讓年邁的父母去學校開家長會,因為怕被嘲笑父母太老。可再回頭時,才感念父母用最樸實的物質基礎,将她推進神聖的殿堂。
他們面朝黃土,播種麥子、玉米和棉花,從早到晚,卻被她毀了這一切。她自己斷了父母用心血給她打造的翅膀,躲回安平這座小鎮療傷。
“爺爺走的時候,提起了你。”
李淺坐直了身子,等李迦易繼續說下去。
“他說,你小姑怎麼也不來看看我。也許他已經感應到自己要走了吧,那天晚上給你送去的菜,都是他細細挑揀的。”
李淺口中的茄子嚼了一半,哽在喉間。眼淚和鼻涕争先恐後地跑出來,落進了盛着白米飯的碗裡。她單薄的肩膀抖動着,像秋日的一片殘葉,脆弱不堪。
李迦易起身擁抱她,将她摟進懷中。此刻,輕佻、脫俗的小姑,從上到下柔軟起來,發絲是軟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身段更軟。李淺緊緊箍着她的腰身,眼淚打濕了她的新裙子。
李迦易有一種感覺,此時此刻,她成了李淺在世界上唯一的依靠,代替着爺爺,填補李淺内心的空白。
這是姑侄之間第一次彼此相擁,李迦易等着她跟自己說說這些年在外面的經曆,最終沒有等到。李淺哭了一場之後,擦淨眼淚鼻涕,勾起唇角,腫脹的雙眸用慣有的風情塞滿。可明明隻需一縷清風,就能吹散那看似不在乎的僞裝。
“聽你爸說,住到鎮上去了?”
“嗯,戴月那裡,離學校更近一點。”
“得了吧,你爸媽怕我帶壞你吧?”李淺的笑容裡,有一絲局促和自嘲。
李迦易沉默,數着米粒往嘴裡送。
李淺給自己盛了一碗湯,“以後缺錢了就找我,戴家那個要是嫌你,你也别忍着。我那雖然鬧騰一點,但總歸也是個住處,知道嗎?”
“她對我挺好的。”李迦易忍不住為戴月解釋,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戴月對她更好了。
即便隻在一起生活了幾天,她也能無比肯定。
“新裙子蠻好看的,她給你做的?”李淺注意到了李迦易裙子領口上用縫紉機踩出的小标志——“+1”。
“嗯。”
飯後,李淺仰在父親生前的躺椅上,看李迦易頂着太陽給院裡除草。屋内前後門大敞着,穿堂風吹着她身上輕薄的棉麻布料,也将她濕潤的眼眸吹幹了。
除完草,又碼完已經曬幹的玉米棒子,李迦易推出戴月的自行車準備離開。李淺依舊保持着飯後的姿态,閉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小姑,我走了。”李迦易輕輕推她。
她依舊沒有睜眼,從口袋裡掏出幾張紙币,“先拿着這些。”
李迦易沒有第一時間去接,李淺補了一句,“以後出息了再還我。”
離開小院的時候,殘陽如血。青瓦白牆,沒了生氣的院子裡,隻留下躺椅上的美麗女人輕哼着不知名的小調……
晚風等來了落霞,李淺又在等什麼?
盛夏無盡漫長,光年之外,星光與月散落在夜幕之上。戴月留在了廠子裡加班,老闆接了一個改殘次品的訂單,客戶要得急,手藝好一點的、家裡沒有老人小孩要照顧的工人,都被留下來加班了。
半自動的縫紉機都快工作地冒煙了,戴月手裡的布片子以最快的速度被拉扯着向前,留下一道道整齊的針腳。
若是以前,她無牽無挂的,加班到什麼時候都無所謂。現在家裡有個小孩等着,她變得開始操心起來。
手上的活一幹完,戴月就摘下袖套,起身要走。
許夏夏因為要養孩子,老公又沒什麼本事,為了多攢點錢,工作起來還是蠻拼的,今天也主動留下加班了。看戴月要走,央求她幫自己做一組,說家裡小孩還等着她回去做飯吃呢。
“夏夏,今天幫不你了啊,我還有事。”戴月也不是冤大頭,你家孩子等着吃飯,我家也有個孩子在等我呢。
“月姐,你是不是真的談對象了啊?”許夏夏在縫紉的間隙,擡頭問她。
戴月關掉了機子,“我看你還不夠急,還有心思扯閑篇。這會兒家裡孩子不着急了?”
許夏夏努努嘴,叫她路上小心,又開始埋頭幹起活來。
戴月現在每日急着下班,廠子裡的女人們開她玩笑,猜她談戀愛了,着急回去看對象。戴月也懶得跟她們解釋,鎮上的閑話,容易越扯越大,解釋一通之後,就怕越傳越離譜。如果冷處理,反倒容易随着時間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