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經挺晚了,戴月忙着把帶回來的髒衣服和李迦易的裙子洗了,又跑去沖了個涼。
躺到床上的時候,才想起來,說好了要給那姑娘打個電話的。
複又從床上爬了起來,并将電視機的音量調小了很多。從浴室裡找來那張皺皺巴巴的作業紙,回客廳撥打了過去。
李迦易坐在窗前,手裡的書已經讀得隻剩薄薄幾頁,月光從紗窗外傾灑而入,柔和無比。窗外隻剩下水塘中的蛙叫聲,以沙沙作響的樹葉摩挲聲為和。
除卻這夏夜大自然中的聲響,鄉下的夜晚阒無人聲。
固定電話響起,震碎了夜的甯靜。李迦易立馬接起,像是等待了許久。
“喂,到家了?”沒等對方出聲,她就問了出來。仿佛笃定這個電話,隻能來自戴月。
對面“嘿嘿”輕笑兩聲,“你怎麼知道是我?”
李迦易将手裡的電話從右手換到左手,肘關節處的淤青有明顯的疼痛感。
“除了你,沒人給我家打電話。”李迦易心裡暗自嘲她語氣幼稚。
“好吧,那就這樣吧,早點睡。過兩天再找你。”報過平安,戴月想趕緊回房看電視連續劇,挂斷了電話。
李迦易放下電話,按了一下來電顯示的按鈕,在書的扉頁記下了這串号碼,并在底下備注“月”。然後,繼續将這本書讀完,放在書堆的最上方。
十八歲的少女,心思細膩得如玉米須一般柔軟。
李迦易有很多心事,不足為外人道。現在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備戰高考,考上一個好大學。然後去念書、兼職賺錢,照顧好爺爺。
夜裡,李迦易跑了好幾次廁所,她一向腸胃不太好,娘胎裡帶的。所以平日裡從來不吃冷飲。吞了兩顆黃連素,這才在半夜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個旖旎的夢,那個女人的背,那個女人的胸,那一大一小的兩道彩虹。清晰的輪廓,柔和的曲線,還有…綿軟的觸感。
醒來時汗意涔涔,涼席上印出了一個深色的人形。
朝陽将熱氣都噴灑到了室内,淺藍色的紗窗上挂着幾隻昨夜逐光的白色飛蛾。公雞昂着頭顱,咕嘎嘎叫個不停。
才清晨五點半,李爺爺已經在院子裡幹起了活。
李迦易從床上翻了起來,跑到院子裡打井水洗漱。
“爺爺,你放着嘛,一會我來弄。”
路過爺爺身邊時,李迦易喊了他一聲。這幾日,李爺爺身體不太好,骨頭關節經常疼痛,李迦易前兩日才跑去村醫那裡給他開了兩盒藥。
冰涼的井水被捧在掌心裡,那觸感,和夢中竟有幾分相似。她又反複掬了好幾捧,撲在燥熱的臉上。
還有不到半個月就要開學了。李迦易匆匆吃過早飯,套上一件破舊的長袖外套,帶上鬥笠和手套,在耳朵裡中塞入放着英語聽力的随身聽耳機,推着小車去田裡掰已經成熟的玉米。
“爺爺,我去搞玉米了。”和爺爺講了一聲,她出了院門。
一上午,都在不停地掰玉米,她多做一些,爺爺就少幹一點。五個鼓鼓囊囊的化肥袋沒辦法一次裝車,她隻能分批次運送。
頭發絲裡都是汗水,一大塑料瓶的涼白開已經被喝得隻剩個底了。李迦易将最後一點已經被曬熱的水灌進肚子裡,推着最後一袋玉米回家。
耳朵裡傳來标準發音的英語對話,來自她遙不可及的另一個世界。她的身體,被困在了黃土之上,日複一日地勞作、苦讀。可她的靈魂不是,再過一年,她就可以離開了。
午後最熱的時候,她就刷習題,相同的題型,她會做十幾遍,直至看到題目就能反應出解題思路。到了傍晚,她要砍柴。今日比平時砍得少一些,因為手肘上的傷,愈發疼痛起來。
她在重複的清苦日子裡,感到甯靜。
爺爺從田裡摘了不少蔬菜,叮囑她在晚飯後送去鎮上的小姑那裡。李迦易的小姑是爺爺晚年得來的,對她很是疼愛。
小姑的腦子極為活絡,讀到了碩士研究生,可上個學期卻回到了鎮上,一聲不響地開起了台球廳。算算日子,她應該還沒到畢業的時候。
李迦易和她的溝通并不多,隻知道小姑是個短發的飒爽姑娘,時常穿着風涼,眉眼勾人。她很少回李家的院子,因為家裡實在沒有多餘的房間給她住。
五點多就已經吃完了晚飯,李迦易帶着一個手電筒,騎着家裡生鏽了一半的二八大杠出門。她不太願意騎車,可這麼多菜,她走路過去,又實在提不動。
戴月今天在廠子裡幹活時,照着李迦易舊裙子打了個闆。自己正好剛買了一匹純棉的牛仔藍的料子,是當下的時髦顔色,小姑娘們都喜歡。
廠子裡的工作台比較大,工具也豐富,打好闆,她就能用家裡那台腳踩的縫紉機縫制了。
廠裡的同事下班很準時,見戴月留下來幹私活,也沒有多說什麼。在這個廠裡,戴月的地位很高,因為她的手藝數一數二得好。
一般廠子裡接的訂單都是上遊已經電腦排版好的,大家隻需要做後面幾步,車工縫制、品檢、後整,之後将貨交出去就行。
訂單少的時候,老闆也會接一些需要從打闆做起的小訂單。戴月是打闆熟手,效率高。同樣兩個人做,經戴月排版裁布的,能節省下不少布料。而且她的縫制工藝也好,次品率極低,所以老闆挺重視她。
雖然年輕,卻是廠子裡的骨幹。
“喲,月姐,又給自己做新衣服啦?”
說話的是車間裡的同事許夏夏,個子小小的,一副精明像。她年紀也小,隻有二十五,在平均三四十歲的工友裡,和年齡相仿的戴月關系最好。
“不是,給一小朋友做的。”戴月沒擡頭,娴熟地推尺。
許夏夏原本摘了套袖都要走了,聽她這麼說,又湊了過來,“誰家?哪個小朋友?啥時候給我姑娘也做一件呗。”
戴月瞄了她一眼,“我李伯家的,你不認識。我不是上個月才給你女兒做了一套嗎?”
“哎呀,小孩子長得多快呀。月姐,等你結婚有孩子了就知道了。不跟你說了,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