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車後等了一會兒,在老鄉家喝了碗茶,快兩點的時候,老鄉找來一個男人,請他領路,帶兩人進山。
那人叫王岙,人高馬大,皮膚黝黑,性格很沉悶,據老鄉說,他時常進山撿菌子,偶爾也打獵,對山裡很熟悉,讓兩人放心跟他走。
宋溫峤沒什麼不放心的,二話不說跟着王岙上路。
秦少淮有時候也覺得很驚奇,宋溫峤身上總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氣,好像全世界都該以他為中心,哪怕他在山裡迷路了,也該是山水圍着他轉。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自大,卻讓他顯得尤為迷人。
高高在上的神,屈尊降貴彎下了腰,虔誠地跪在信徒面前,反複傾訴着愛意。
無論多少次,秦少淮總會為他心動。
宋溫峤從車裡拿了件外套,“山裡冷,穿上吧。”他不由分說地擡起秦少淮的胳膊,直接往袖子裡塞,穿好後又替他拉上了拉鍊,秦少淮甚至都來不及說一句‘我不冷’。
三人午後進山,未修繕的山路泥濘,秦少淮走了兩個小時開始氣喘,宋溫峤卻如履平地,還能時不時扶他一把。
王岙回頭看了兩人幾眼,撓撓臉說:“休息一會兒吧。”
他話很少,手裡提着個大包,一路上沒有說幾句話,坐下後就默默拿出水瓶喝了幾口水,敞開的包口露出了裡面的東西,有蔬菜瓜果,也有膠布洋釘。
宋溫峤坐在對面的石頭上,指了指袋子,問道:“給常壽叔帶的?”
王岙點點頭:“常壽叔不下山,讓我給他帶東西。”
秦少淮問:“他孫子呢?”
“忙。”王岙言簡意赅。
宋溫峤喝了口水,擰上蓋子問:“山裡生活不方便,常壽叔總待在山裡幹什麼?”
“夫人死了,陪夫人。”
這還是個癡情種,宋溫峤沒再繼續問下去,請王岙繼續帶路。
他走在後面,摸了一下秦少淮的臉,問道:“累不累?我背你?”
“不用了吧,不至于。”
“我又不累。”宋溫峤把背包挂到胸前,在他面前蹲下,“上來吧。”
秦少淮滿面通紅,看了眼王岙的背影,小聲說,“讓人看笑話。”
宋溫峤反手摸了一把他的腳踝,秦少淮歎了口氣,俯身爬到他背上,才走了兩個小時,稱不上多累,但宋溫峤精力太旺盛了,秦少淮多少有點心裡不平衡。
秦少淮接近一米八,他體型纖細,但是有肌肉,體重不算輕,宋溫峤背着他卻仍然身輕如燕一般,連王岙都啧啧稱奇。
宋溫峤自己也說不上來,他最近精力确實很旺盛,大腦逐日疲憊,身體卻日漸強健,仿佛有團火,在他四肢百骸裡竄,燃盡了身體裡的污泥濁水。
“快到了。”王岙指了一下前方,幾百米遠的小山丘上有座小木屋,除了那紅色的屋頂顔色鮮亮,整體的造型很有年代感。
秦少淮拍了一下宋溫峤的肩膀,宋溫峤會意将他放下,并肩往前走去。
有位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木屋門口,似乎等待已久,尨眉皓發,身形佝偻,精神卻矍铄,讓人一時間看不出他年歲幾何。
但宋溫峤記得,鐘隋曾經和他提過,常壽應該是八十多歲。
他穿着一身藍色棉麻長袍,顔色洗得泛白,寬松的衣擺在風中飄搖,令他消瘦的身體顯得不堪一擊。
他雙手交疊扶着拐杖,在秦少淮靠近之時,他下意識挪開了一隻手,似乎是想要向他招手,少頃,他又挪回了原位,微眯的雙眼看不出眼中的情緒。
宋溫峤向他走近時,常壽那顆腐朽的心發出了輕微的震顫,那是和許望山交流時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感覺,恐懼與欲望交織瘋長,刺破了他的胸膛。
是他,是他。
宋溫峤伸出手,笑容溫和道:“常壽叔,你好,我是許鸩。”
常壽握住了他的手掌,枯木重生般的喜悅從腳底闆竄到了天靈蓋。
九千輪回,他的宿敵終于回來了!
“你們好。”老人握住他的手,“我是常壽,你們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