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毒辣的太陽下，一個黃毛男人罵罵咧咧往地上啐了一口痰：“媽的，這破地方又髒又破，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他身後一個胖子扛着相機和三腳架抹了一把汗地勸道：“華庭街這裡最符合你這期的拍攝要求，段哥，咱們就速戰速決，拍了素材就回去，晚上還得直播呢。”

華庭街旁邊就是大學城，熱鬧又雜亂。小吃，蒼蠅館子，賣什麼的都有，轉角處還有一片露天集市，套圈的，貼膜的，看相的，把本就不寬的街道堵得更窄。

人擠人，34度的高溫裡下餃子一樣。

黃毛帶着胖子在人群裡擠了一會兒就汗流浃背，他正想再牢騷幾句，突然停住了。

左前方角落的大樹下坐着一個男人，那人身着一身古裝，袍子有點髒，衣擺灰蒙蒙的，像幾天沒換了。他閑散地靠在那裡，酷暑的高溫下絲毫不見窘迫，像個出塵的流浪藝術家。

在這嘈雜市井裡，顯得格格不入。

黃毛突然嘿了聲：“潘大海，你看那人挺有意思啊，要飯的還是cosplay啊？”

潘大海掃了眼，不以為意：“穿漢服吧，這有啥奇怪的，現在滿大街穿漢服的。”

“還有發包呢，也沒見搞什麼活動啊？這裝備搞這麼全乎的少見，三伏天的也不嫌熱，真是怪人。”黃毛率先往那邊走，“來跟拍，看看能不能搞點有意思的素材。”

兩人到了那人面前，才發現那古裝男人正歪着頭在睡覺，臉上也有些髒。他面前也擺了一個攤子，如果一塊破布占了塊地方也算擺攤的話……

但那塊破布上卻什麼都沒有。

賣空氣呢？

黃毛更有興趣了，他蹲下來：“喂！兄弟，你這什麼都沒有還擺個攤兒，到底讓人看什麼？”

古裝男人依舊歪着頭閉着眼，絲毫沒有要醒的樣子。

黃毛不耐煩地啧了一下：“喂，叫你呢！”

他剛想伸手拍對方一下，這時，古裝男人蓦地睜開眼，黑沉沉的眼睛毫無波瀾，像無機制的玻璃，直接鎖定在黃毛身上，那眼神絲毫不像剛打盹睡醒的樣子。

潘大海這才發現這人雖然髒，但五官很不錯。不僅僅是長得不錯，他一個大男人形容不來，就是帥，不，是美，看起來二十來歲，卻有一種很跨越年齡界限帶着淩厲的美。

這青年眉心還有一個不太明顯的紅色印記，不知道是什麼形狀，像是一串文字，也不知道是畫的還是紋身，鬼畫符一樣，剛看經驗，看久了卻覺出一絲邪性。

冷不丁地，潘大海和黃毛都打了個寒戰。

潘大海猛地收回眼神，搓了搓手臂。他總覺得自己應該是要感冒了，這麼熱的天，他卻接連幾天覺得渾身發冷，頭重腳輕。

今天指定得發燒吧？

還是速戰速決。

這麼想着，他架起攝像機，他從裡面看到黃毛摸了下脖子，然後繼續跟那古裝青年講話。

“問你話呢，你到底幹啥的？你是作秀啊？看病？算命？還是什麼？”

“你怎麼不說話？啞巴嗎？你這樣顯得我很尴尬啊兄弟，視頻還拍着呢，給點面子。我可是網紅，你有沒有賬号？我們合作我保證給你帶流量，怎麼樣？”

黃毛逼逼巴巴說一堆。

古裝青年依然無動于衷地看着黃毛。

大約幾秒後，黃毛都不耐煩了，剛要起身離開，這人突然開口了，一開口就是一句非常要命的話。

“你要死了。”

潘大海眼皮一跳，暗道要完。

下一秒，黃毛驟然彈跳而起，面目猙獰，一腳踢翻了古裝青年面前的攤子。

“麻痹，你是不是有病？老子好聲好氣跟你講半天話，你他媽跟我裝聾作啞，現在直接罵我要死？你特麼會不會說人話？”

古裝青年擡起眼皮，眼神冷漠，看着跳腳的人就像看一隻死狗，又吐出一句：“你要死了。”

跳腳青年額角瞬間暴起青筋，拳頭捏得死死的：“……狗娘養的，你個死要飯的，不會說人話是吧？今天老子就教教你怎麼說話！”

他揮舞着拳頭就往前撲。

還沒碰上那人，潘大海忙竄上前抱住他：“段哥！段玉！别上火，咱不跟他計較！”

大夏天的，本來就夠熱的，顯然上頭了的段玉根本不聽勸，像是瘋了一樣，張牙舞爪。

旁邊也多了些看熱鬧的人，

潘大海一手抱器材，一手拽着黃毛折騰得滿頭滿臉的汗。

再看那古裝青年，依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态，看熱鬧一般冷眼看着段玉蹦跶。

潘大海苦笑，敢情挑火的不是他？

潘大海臉上的墨鏡都被搡掉了。

“段玉！段玉！那邊有人在拍，你快停下，你不能打人，你還想不想掙錢了！”

潘大海這一聲吼，讓段玉突然停止了蹦跶，舉着手喘着粗氣。

潘大海的話提醒了他，他可是個網紅，萬一被發到網上，他還怎麼賺錢？

他眼角抽動了兩下，惡狠狠地瞪了古裝青年一眼：“你給我等着。”

段玉不甘心，但圍觀的人多起來了，他啐了一口扭頭就走。

潘大海扶正眼鏡，氣喘籲籲地去收拾剛扔在地上的東西。

三腳架旁邊有一塊破布，上面印着幾個淩亂的腳印。他猶豫了一下，撿起來拍拍灰，給那古裝青年重新鋪在地上。

“我說兄弟，你這人說話也真是……”

古裝青年死氣沉沉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身上：“你也快了。”

潘大海心口一梗，操！

算了算了，不說了，這人高低是腦子有什麼大病，他跟個瘋子計較什麼。

潘大海抱着東西剛走到段玉身邊，卻聽見身後那人又說了一句“胖小子。”

胖小子？胖……小子？說我？？

卧槽！

“傻逼。”段玉沖身後翻了個白眼扭到一邊去。

潘大海也有些毛了，這人非得找不痛快是吧？他今天就好好跟他掰扯掰扯。

他氣沖沖地扭過身體，剛踏出去一步，後腦勺突然感覺一涼，好像有一股飓風從後腦扇過，緊接着耳邊炸起一聲巨響。

“砰——！”

一瞬間的耳鳴，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潘大海什麼都聽不見了。

好一會兒，嘈雜的聲音傳入耳中，有段玉的慘叫聲，還有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啊！出人命了！！”

潘大海覺得腿有些痛，他茫然地低下頭，短褲下的雙腿，開始滲出血絲，這一絲，那一絲，像布滿裂紋的老舊水管，血流瞬間争先恐後地湧出，一瞬間細密的疼痛猛烈襲來。

他痛呼一聲，抖着嘴唇，表情猙獰。

他剛一動，腳邊“吱嘎吱嘎”響得牙根發酸，潘大海這才發現他的身後是一大片的玻璃碴。

潘大海遲鈍，但還是反應過來了，剛剛是有一塊玻璃掉在他身後了？

就在他和段玉中間？！

不，那被砸出的位置好像是他倆原本的位置。

如果他剛剛沒有回頭，沒有打算去找那古裝青年……

那現在……

潘大海唰地擡頭看向古裝青年，卻發現那人仍然神色平靜地看着他。

潘大海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也不顧不上那一雙慘不忍睹的雙腿，也顧不上同樣受傷哀嚎的段玉了，直接跑向古裝青年。

“撲通”一聲跪下了，虔誠又緊張地搓着手：“大，大師？”

*

華庭街的混亂還在繼續，警車和120都來了，拍視頻的，看熱鬧的人也越來越多。

段玉傷得重，被送上了救護車，救護人員要拉潘大海一起走，潘大海死活賴着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