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裡置了矮榻,仍鋪着夏時的絲簟瓷枕,供人消暑。但在入秋漸深的夜裡,一點沁涼如入水之墨,愈暈愈廣,使人平白起了一層寒意。
角落原立着燈架,花枝一般的燭火若密密地點起來,也是夠燃亮一室馨暖的。而今摻了蜜香的燭淚冷凝,燭芯冷落,正如她身下所堆絲絹涼薄。
壁上卻又有通透的光,顯顯晃晃,源流不絕地照入昏沉的幽暗裡。迎着這光,吃酒醉笑之聲便絲絲入耳,蚊蠅逐血一般揮之不去。
暗室機巧,便用來做這鄙賤的、入不得人耳的勾當。
應憐一動不動地坐在榻上,正對着幾點一豆大小的孔隙,零碎地勾勒出一整副亂糟糟的行.淫畫面來。
度塵穿的是她為她挑的層層衣衫,春日朝霞,般般入色,眉眼是精細描畫後說不出的柔媚婉轉,任頂上光潔,将那佛性如一層寺绫揭去,輕飄飄落在地上,由那酒色财氣的李大官人踐踏揉搓。
李大官人伸手夠她,卻将将夠不着,隻眯着一雙肥擠的眼,油光滿面地賞玩那寺绫被一件件褪下,一層、又一層。
朝霞便漸漸沒了絢爛光彩,青山失了翠秀風骨。度塵似笑非笑,待隻剩最後一件,薄羅盡透,偎入人懷,嬌聲細語:“奴奴這绫羅可還入眼?”
“入眼、入眼極了!”
“那大官人便置下,也不值幾個錢,隻當搏妻妾一笑,如何?”她又道。
萬般情狀不堪入目。
度遠侍立在側,卻平常僧衣打扮,低眉垂眼,竟還執着一串佛珠,被人言語挑逗,也不氣惱,隻半羞半怯地一笑。
同來的錦衣恩客便強拉她入懷,任她委屈萬狀,強使恩愛。
應憐閉上眼,不忍再看。
度塵的提點又于黑暗中響起:“逢場作戲,也需一些手段,以籠絡不同人的歡心。你若想依我,便将這些看在眼裡、記在心中,強似像個木胎泥塑,巴結不到财神,被那些虔婆苛責。”
閉了眼有何用?她又不是聾子。
假作不見又有何用?她為泥淖中人,是洗也洗不清的了。
她再睜眼,強迫自己去看。
度塵正與他調笑,“些許日子不見,奴心裡想大官人想的緊。可縱私心想許大官人一回,卻又怕壞了規矩。”
她又度去一口酒,恩恩愛愛。那人摟定了她,便道:“卿卿,你今日若伺候我二人舒爽了,我賞你個寶貝。”
說着,他從懷裡取出一方寸大的錦盒。度塵搶過去,嬉笑着打開。
她背着度遠,卻正側着應憐看來的孔隙。應憐得以看清,那裡頭明晃晃躺着顆半寸的珠子,耀目燈火流轉其上,化作一連模糊溫潤的光點。
她聽見了度塵清清楚楚的吸氣聲,瞧見她喜形于色甚而忘了掩飾的長大的嘴,以及一旁度遠投來的豔羨嫉妒的目光。
應憐明白,這樣碩大的珠子,隻一顆,便将她那兩件絡滿彩飾的衣衫都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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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未徹夜居于暗室,待到幾人轉入内間,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此夜,她一人獨眠。
渾噩的夢中,那些青面獠牙的影子有了實在的一張張臉,他們喝得酩酊大醉,臉頰肥膩,目光流連處,蛆蟲蚊蠅便扭攀撕咬在她身上,将她從本就不安穩的淺睡中驟然驚醒。
嘭、嘭、嘭。
有人敲門,聲音細微,但在阒寂的夜裡清晰突兀。
應憐幾乎應聲而起,一個箭步彈下床,慌裡慌張地想抄根什麼在手裡護身,卻一時什麼也撈不着,聲音不自覺地發抖,“誰!”
外頭那人聲若蚊蚋,擠過門隙,同樣發顫地刺進來:“開……開門……”
是度塵。
應憐吓出了一身汗,忙不疊地抽開門栓,甫一開門,便接住了個半跌半倒的身子,香氣混着酒氣、汗氣濃濁地噴了她一臉。但度塵的身子發涼,抖得幾乎站不住。
饒是如此,她掙紮着要關門。
四隻手忙亂無章,好容易鎖了門,應憐探手在她額上一摸,竟一頭的冷汗,情知不妙,“你怎麼了?”
她将她拖拽地安置上床,正要去點燈,卻被度塵拉住,“别點燈!幫我……痛……”
那隻手攥得極緊,應憐幾乎掰不開。
“哪裡痛?”她早已沒了睡意,也不顧什麼,趁着黑四處摸她頭臉身子。
度塵哭了起來,從未如此慌亂,“救我、我要死了……救我……”
沒有血,身上黏黏膩膩的,盡是汗。她胡亂披裹了一件衣衫,卻是度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