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醒了。”岱淵的聲音低沉,我扭頭看着她,好像一瞬間她就長大了。我伸手摸着她的臉,“你不要這樣。”
她的淚落在我的手裡,想開口又哽咽,小聲地哭着。我扶着她的手起身走出寝屋,風吹過院子吹到身邊,真是寒風刺骨。
我裹緊身上的外袍扭頭看她:“岱淵,天氣越來越冷了。”
岱淵遞過手爐,輕聲道。“明年就是開春了。”
“今年還沒過。”我擡頭看着閉眼也不會消失的白。
“明年會來的。”岱淵又道。她扶着我走過長廊,揮之不去的白一直緊跟着我。
我心髒鈍痛無比,慢慢減緩走路的速度,可還是走到半途就停下了腳步。岱淵在我慢下速度時就已經和我說道:“您為何要出屋,現在天冷您又不添衣。”
我拍了拍岱淵的手:“我就是不想坐下來。一坐下來我的腦子就亂得很。”
現下倒是不得不停下了。正好這時墨霜端着藥湯走來:“這是夫人叮囑要廚房做的。夫人道身子重要。”我點了點頭,也就随着岱淵扶我回了寝屋。
我甚至沒敢去阿母那,隻要一想起站在阿母屋前的畫面内心就會哀傷不已。可喝過藥湯後,岱淵在一旁無聲地陪着我,她的呼吸輕輕的,我又不願讓自己身邊太過寂靜,于是我支開岱淵,獨自一人來到阿母的寝屋。還未靠近,那滿屋的悲戚在白裡透着紅。
我站在門前,沒有敲門。我站了好久,也沒進屋。我該如何面對阿母,面對自己的能力。我手搭在門框上,動了動手指可最後我還是沒進屋,轉身到了祠堂。這裡已經站着阿父,他已經站了很久,衣角動也未動。
我走到他身邊:“阿父。”聲音低不可聞。他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扭頭看我,眼裡的悲太過沉重,我微微垂下眼眸,又走到堂前,垂淚許久。
地面我看到光從外照進留下印迹,阿父的影子被拉長至我腳邊,竟似在燭火下搖搖晃晃。我忍着淚道:“阿父,此次您與阿母回族,就不要再回京了。”
“好。”阿父的聲音比落雪聲輕。“你母親呢。”他又問。
“阿母在寝屋。”我回道,“我沒敢敲門打擾。”
“她總念着煜兒,說他能回京過年。”阿父轉了個身,影子驟然變短,陽光好像消失不見。我迅速轉身看向阿父,他依舊背對着我。
“今後不好過也都好過了。”聲音如古樹伸長。阿父拖着腳步走遠,我站在原地目送。
“您要記得。”我提高聲音道。
阿父的腳步未停,甚至沒有絲毫猶豫,依舊慢悠悠地走着。“好,我記着。”聲音從遠處傳來,也不知是否這樣回答。
天氣越來越冷了。十二月的京城更是寒風刺骨。入了十二月,我更是懶得外出,常常待來到阿母的屋子像個孩子一樣黏着她待在她身邊,一切似乎都在恢複冷靜。隻是我不敢看向阿母的雙眸。
半月過,十二月十五,阿嫂薨。
諱問傳來時,我正坐在阿母身旁寫字,聲音進入耳朵的那一瞬,深埋泥土裡的鏽刀被挖出來捅入心髒,我受到強烈刺激一把甩開毛筆迅速起身,瞪着雙眼尖聲大叫,心中一直緊繃的那根弦砰的一聲還是斷了。
“阿母!我不要再學蔔算了!啊——!阿母,我不要再學了!”我捂住雙耳放聲大叫,跪倒在地上尖叫,淚水已經沒過身子,“我再也不要學了,阿母,我不願再學了,我再也不要學了,我算得一點都不對!!”
沒人阻攔我的尖叫,我的聲音在京城傳了一圈又一圈。阿母聽到這個兇信,已經完全呆愣住。她前幾日還在看着那封信。阿母盯着傳話的侍女,不斷地做深呼吸,侍女的雙眸也在淌淚,看到此情形立馬上前扶着阿母。心再如何痛我也不理,依舊捂着雙耳瘋狂地尖叫,叫出我的如天崩,被雪埋的哀痛,叫得我不能上天入地,隻能痛苦地接受。
為什麼!!
究竟是為什麼!!
不是天無絕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嗎?
崩潰無比,尖叫聲透過手掌刺進我的耳中,後來我失聲了。跪在地上血液倒流我雙目一黑就暈了過去。再次來到祭台前,這裡梅花飄香,延綿千裡。人影很多,真實面目我看不清,唯有哀是清晰的。
巨大的青銅鼎立在中央,穿着隆重的一人站在鼎前開口念祭詞。念什麼我也聽不見。天宮依舊傳來贊詞,阿嫂的頌贊結句,三個歎字——“歎,歎,歎!”
十二月十五日,京城落下漫天的大雪,亘古未有的大雪。
抓着蔔條,我一直相信自己算得很準,實際我一個都沒算對。人世并非神話,沒有天機算盡和注定結局。這居然也是出自我之口。究竟什麼才是真的,到底什麼才算真的。
元定二十二年,趙祉蘭,二十二歲。
元定二十二年,季煜,二十二歲。
今年是,今年以後是,以後年年是。
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