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有薛小姐,她萬事處理得都很細心,元容也替我熬藥,以免我太累着。
将軍府外圍我也感覺有很多無形的障礙在緩慢消失,讓人得以自由呼吸。
在這種驚險的環境下,我居然有些“閑适”。
罪過在我心中無限攀爬,我隻能來到道觀尋求片刻心安。
以往陪小姐來此地隻覺得莊嚴肅穆,如今我跪在墊子上,才知人有煩擾憂慮才會來這。事情幾近絕路才會來這,讓情緒得以存放寄托。
“神靈在上,求您顯靈……”我跪在軟墊上虔誠低吟,俯身叩拜時心裡實在不甘心,“求我家小姐醒來,她命不該絕。”起身盯着慈悲的神像,我泣不成聲。
傍晚時分,我回到将軍府,看到元容站在門前不斷張望。
我收好情緒走了過去:“天冷,你怎會站在門前?”
“府上沒看到你,我有些擔心。”她拉着我的手進府,聲音徐徐,“趙大人情況不佳,你還是不要離開較好。”
聽聞此話,我心又是一痛。
來到小姐房中,并未看到薛小姐,我提心問道:“薛小姐呢?”
元容道:“小姐數日不曾好好歇息,我已勸她休息片刻。”
我心回落,點點頭,還好沒病倒。
“你也去好好歇息吧,這幾日你也很累。”我推着她回房,“你也無需和我犟嘴,你很累我能知道。”
她看了看我,停頓片刻道:“好。你千萬不要太累着。”
“嗯。”我點點頭,轉身去了藥房熬藥。
藥水滾燙,可我的心卻很冰涼。
我的淚一滴滴砸在地上,若此時用碗接着,我應能飲上好幾回。
過了幾日我也記不清了,十一月十八日,老爺來了府上,仔細瞧過小姐,又問了太醫現今小姐身子如何,最後又問了我有沒有按時熬藥。
一一回過話後,老爺單獨和我道:“從瑞兒昏迷那日起,已經下了五日的雪,如今大雪封山,我領命前往清雪,瑞兒勞你費心照顧了。”
眼淚迅速盈滿眼眶,我止不住地點頭:“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小姐的。您多注意安全。”
“好。”
夜幕降臨,我一直坐在小姐的床邊守着,風此時吹進房中,讓人身子發涼。
我起身就要去關窗,卻發現根本就沒打開。
那這風又從何而來?
我搖了搖頭,轉身剛坐下,幔帳忽地一動,我立刻起身沖到小姐身邊,就看到小姐猛地睜開了眼,瞳孔驟縮,很是驚慌。
她不斷深呼吸,疲勞得很。
我馬上握着小姐的手,她的手終于不是刺骨的寒冷了。
“太醫!太醫!”我迅速讓人去叫太醫。
不一會兒,大家都來了,屋子裡站了很多人。
“大人此劫算是渡了過來,性命無需擔憂,但氣血虧空,須得萬分小心,百般彌補。”
這麼多日的擔憂在此刻終于消散許多,我雙腿發軟,就靠在了元容身上。
她扭頭盯着我,眼神詢問我可還好。
“無妨,聽到太醫的話我太過高興,渾身一松就有些站不住。”我拍拍她的肩安慰道。
小姐獨留了我一人,問了我好些話,又沉沉地睡了過去。未過多久,小姐又醒了過來,我請了太醫來診脈,診斷還是如舊,我也多多心安。
醒來後,小姐精神低迷,染了風寒,卧床又休息了兩日。
十一月二十一日,小姐喝了安神湯睡下了。
門敲響,我打開門,看到了梁副将。
渾身的狼狽與疲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竟然是他。
落雪還留在他的衣裳上,他面色極差,整個人幾乎要暈厥。
我一擡眸就看到了季将軍的棺,渾身疲軟,淚水湧流不止,朝棺材跪下,鄭重拜了一禮,這才起身面向梁副将。
他緩慢開口:“将軍他……”
為免他傷心,我行禮道:“府上已知,感謝您送回将軍。”
他點了點頭,從袖中掏出一個香囊遞來:“這是将軍交與我,讓我拿給夫人的香囊。還望你能親自交給夫人。”
我盯着此物愣神,回過神來才發現又是落淚。我輕拂淚水又道:“再次感謝。”
他轉身朝季将軍棺木跪别後,就走了。
單薄的身軀走在那條長長的街道上,更顯落寞。
我收好香囊轉身就回了府,讓人将季将軍的棺材移到院中,并叮囑所有人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務必使其封鎖院中。
二十二日,我正端着藥回房,就聽到小姐的哭聲從院中傳來。
我将碗交給旁人,拿了件披風就走到了院中。這次我沒再阻止小姐,此刻她哭得傷心。
我遞了香囊,又遣人移了棺材,讓人給季将軍換了服裝,留小姐一人在靈堂,我則站在門外候着。
天越來越冷了。我心想。
季将軍的葬禮也在大軍返京後才舉辦。早晨返京,傍晚葬禮。
小姐的情緒過于起伏,又咳了血。我請來了太醫診治,還是一如往常的氣血虧空未補,以至于受情緒影響過重。
“您放心,不必擔心性命。”太醫又道。
我點點頭,小姐的身子還是太弱,以至于病狀在小姐身上要嚴重幾分:“勞您費心了。”
我陪着小姐又來了道觀。
她跪在軟墊上,滿身悲氣。
陽光照在神像的臉上,起起落落。過了很久,我聽到小姐飄搖的聲音,其中的悲痛廣袤無垠:“我再做不得官了。”
小姐的悲傷是傾倒的高山,帶着決絕和憤恨,玉山傾倒再難扶。即使是哭泣,小姐也是挺立的,像傲立的樹,脊背永遠聳立着,以纖薄之軀抵擋。
“我再做不得官了……”這次她的聲音夾雜着顫抖。
“清泠。”聽到小姐喊我,我立即上前扶她,她擡眸與我對視,凝視她的雙眼,看不到脆弱反從她身上升起一股國破山河在的氣勢。
“我再做不得官了。”
再次聽到這重複的一句,恐怖的驚懼驟然從我心底襲來,總覺着小姐另有所指,但我抓不住那絲快速閃過的念頭。
我扶起小姐,想說出安慰的話,想說病會好的,您的官職也會一直在。
可我說不出一句話,哪怕是一個字。也在這時我才知道人的語言是貧瘠薄弱的,面對小姐如山崩般的悲我安慰不得半點。
小姐沒有把話題讓給我,她緊緊握住我的手,臉上的不舍和決然全跟着眼淚一起掉在了地上,卻溫聲道:“我們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