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黑夜中,狹窄的空間裡,他的壓迫極強,玉流有些燥:“你……”
他又仰起那張不谙世事的臉:“我……什麼?”
能有什麼,自然是你想撕開我的僞裝嗎?
心漸漸揪緊。
那怎麼行呢?我都還沒撕開你的假面具。
雙雙沉默相望,玉流在一霎的恍惚間,似乎理解了他當初為什麼要如此煞費苦心地歸來。
他們之間,從來都不是能以尋常的相處之道走下去的關系。
她原以為隻有她有病,如今看來,他也一樣。
褥單中的呼吸起起伏伏,猶如狂風中的丘陵山谷,暴雨晴天,瞬息更改。玉流抓住了褥單的一角,揉成一團。
既已黑夜,死鬼成活人,活人也該當一次死鬼了。
玉流側身,矮他一個頭的大人強硬地扯下小郎君的領子。
唇貼上唇,她說:“張嘴。”
怎麼還是有點淡淡的苦味,算了,不管了。
氣息漸漸稀薄,洩憤一般的啃咬,尖牙毫不猶豫地咬下唇上的一點皮肉,而後舔着,輕輕安撫。
鏽色在兩人口中蔓延,她抓住了他的手腕,放在他的心口:“我想确認。”
玉流難得清醒的主動,讓他一陣的暈乎:“确認什麼?”
“确認……”你還活着嗎?
玉流笑笑:“沒什麼。”
在幾乎沒有空隙的兩道身軀間,手就這樣往上遊走,她撫上了他的臉,就在他以為她要繼續往上的時候,玉流一個轉彎,移向了耳後。
“大人,”他攔下她作亂的手,“不要亂摸。”
玉流盯着自己的被抓住的手,不贊成:“小郎君,不摸怎麼做?”
他的臉因為她直白的話語瞬間升紅。
玉流卻離開了他,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小郎君,你有沒有想過,會被我殺死?”
指尖微動,敏郎的臉躲在黑暗中,須臾的沉寂後,他才接話:“大人,為什麼要這麼問。”
玉流的聲音如同光影一般明明滅滅:“不知道,想到了就這麼問了。”
他低下臉,不知看向了何處:“想過的。”
“如果我現在殺了你,你會恨我嗎?”
“如果大人要殺我,我願意去死的。”
——如果師妹要殺我,我願意去死的。
咔嚓,心瓷裂開一片小小的口子,蛛絲般的裂縫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蔓延。
想不出的緣由,等不來的答案。佛騙我,心有不甘,情卻相願。
玉流扯掉這層薄薄的黑夜。
窺入的天光刺傷眼睛,趁他閉眼,玉流拿出玉骰子彈進花幾的青瓷瓶中,抽下腰帶綁住了他的雙手,擡過頭頂。
敏郎瞳孔震顫:“這、這、這——”
玉流那張看不出情緒的臉上,殺意與愛意如影子晦暗浮動。她依舊不會承認,聞君有兩意,生或死,皆為一人。
敏郎試圖厘清:“這是,在做什麼?”
“我在想要不要殺你,不要多問,不然我把你的嘴巴也堵上,為什麼?沒有為什麼。我向來不講道理的,你乖一點,不要亂動。”
似乎是被她震懾,他真的不敢動了。
玉流從櫃中拿出一條未用過的錦緞,珠繡的黑金,蒙上他的眼睛:“殺不殺,怎麼殺,都由着我的心意來,你不準有意見,一點都不準有。”
徹底暗下的視野,他的心口猛地戰栗:“……好。”
日光鋪長的影子一高一矮終于相融……
玉流喘着氣跪坐在他的腿上,很不舒服的姿勢,她忍下了。
以後再清算,你,還有幫你的那群騙子。
她低着頭,擡起他的下巴,她在今日也當了一次吃人騙人的惡狼。他依然無知無覺,而她的眉眼染上狠厲,眼眶卻悄無聲息地紅了。
不知是不是汗的水珠滾落,落在黑錦緞上,水霧暈開的同時,他被掐住了咽喉,窒息席卷,弓起後腰,雙瞳放大。
還是恨的
但也是愛的。
濕熱的額頭貼上他淡紅的臉頰,水意朦胧蓋住了幽黑的眼眸,如散沙的瞳仁,呼出一團灼熱的氣息。
她沒能停留太久,直起腰身,放過了他的咽喉,也解開了束縛的腰帶。
驟然放松的身軀,首要之事不是劫後餘生的自喜。他急促地呼着氣,抓瞎一般摸到她的手,十指與之緊扣,心才有了落地的實感。
熱汗流下,眼睫汗涔涔地打濕黑錦,模模糊糊的眼前,錦緞濕了一層,眼眸溺水,唇上也沾了一層的珠光,晶瑩剔透。
玉流用還屬于自己的左手撚着那點水花,扣進他被咬破的唇上:“血是苦的,這個呢?我讓你激濁揚清,你清到哪裡去了?”
敏郎無力地指責:“……過分。”
玉流從不以為恥:“我就是這樣的過分。”
敏郎喉頭滾動,生澀道:“這樣,很好玩嗎?”
玉流斂眉:“很好玩,怎麼會不好玩呢。”
她往後坐了坐,呼吸放緩,高高在上的人低下頭顱,靠上他的胸膛。再一次聽見熟悉的心跳,跨過萬山千水,尋得陰陽再遇。
也曾想當作是神仙的恩賜,此刻聽來,更像是惡鬼的憐憫,憐憫我一個不死的人,再去禍害活着的人。
耳中旋繞着胸腔裡的那顆心,一滴淚順着嘴角滑落,玉流笑着,吻上他的心口,無聲繼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