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年頭自作多情的人就是多。
章囚也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成熟穩重的男子朝他友好笑笑,回頭喊:“有人知道玉大人在哪兒嗎,來和這位小郎君說一聲。”
“……我問了一路才找到的,”敏郎道,“大人到這兒,抓人嗎?”
“不是。被蠢貨刺激到了,郁悶得很,來買點酒喝,再……”玉流沒說下去了,“走吧。”
玉流在西河巷的犄角旮旯裡找到了這條街唯一的酒坊。店鋪極小,氣勢賊高,貼着春聯的兩道窄窄門框往上,挂着“天下第一酒”的牌匾,誰封的,真是夠大言不慚的。
“這位客人——啊,”掌櫃早就聽見門外客人的腳步聲了,走出來一看,哎呦不得了,“玉大人啊,貴客稀客,您要來點什麼?”
“不知道,聽說你這兒酒不錯,有江湖味兒?”
“啊,正是,小的過去走南闖北,學了一身釀酒的好本事,”掌櫃看看跟着進來的小郎君,腦子轉得飛快,“大人是帶新人來巡街嗎,要買點嗎,我可以給大人打個折。”
“先看看,”玉流随意打量這間磕碜的酒坊,“有什麼好酒嗎?”
掌櫃就等這句話了,指着地上一排大小不一的壇子,挨個介紹:“這是老酒,入口辛辣回甘,祛濕壯陽之妙品,呃……大人應該不需要。這是果酒,大人喜歡甜口還是酸口的,小的這兒有梅子酒,杏子酒,還有京中時興的梨花酒,菊花酒,或者,或者是江湖上最尋常的濁酒這兒也有,用料那叫一個講究,都是一等一的佳品。大人,也不是小的自誇,這酒坊也就地段不好,不然靠小的的手藝……”
“掌櫃……停一下,這字是不是錯了,”玉流叫停他的王婆賣瓜,指着牆角吃灰的山水畫,“‘杳霭流玉’到你這兒就變成‘杏霭流玉’了?”
“啊,這個啊,嗐,”掌櫃鑽回櫃台,眯着眼看了許久,想起了自己被騙的事迹,擠着嗓子來了氣,“這不是小的寫的。大人有所不知,店裡不知哪一年來了個走江湖的,沒錢想喝酒,給了這幅畫抵債,人走了小的才發現字錯了,好好的‘杳’給我漏成‘杏’。”
玉流覺得自己在說什麼低級的蠢話:“你可以自己加一筆。”
“多麻煩,反正也不挂出來,”掌櫃做生意久了,心思是百轉千回,聽什麼都覺得能掙錢,“大人是有興趣嗎,要不小的打個骨折價賣給玉大人。這畫能被大人看見也是有緣,‘玉流流玉’也是巧妙,不如……”
“不用,我隻是看到了而已,”見他還要推銷,玉流直接道,“再說酒都不買了。”
掌櫃:“啊啊啊,小人不說了,不說了,那您和這位小侯官,是侯官吧,坐這兒等等,小的去給您倒點酒嘗嘗?”
“不必麻煩了,老酒來個七八壇子吧。”玉流也不久留了,站在門口,望着遠處的孤山,不知在想些什麼。因為掩飾得太好,根本沒人發覺她那點微末的哀恸。
“好嘞,”掌櫃巴不得遇見好說話的客人,拿出算盤,噼裡啪啦一陣敲,“您看看,零頭就不用了,小的再送您兩小壇子。”
“不用抹了,湊個整好了,”玉流擺手道,“我多加點錢,掌櫃你找人搬兩三壇到我府上,其餘的送到侯官署。”
“诶,多謝大人,多謝大人,”掌櫃接過銀子,樂得一口牙都要露出來了。笑了會兒,一拍腦袋,“對了大人,您手裡的那是烈酒,不要貪杯。”
“知道,敏郎你跟牢。”玉流敲了下敏郎的手,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潇潇灑灑地拎着兩小壇子,門檻都沒踏出去,就被拉住了手心。
“怎麼,”玉流甩不開他,“我不是讓你去盯着嗎?”
敏郎:“大人不一起回去嗎?”
玉流:“我有事。”
那就是不回去,敏郎換了個問法:“我不能,一起去嗎?”
“不能,”玉流直白道,“我去青山祭死人,你跟着做什麼?”
他說不知道,猶猶豫豫地問:“是、是長輩嗎?”
“算是。”
敏郎瞬間就理直氣壯了,挺了挺胸膛:“那我,不是得見見嗎?”
心頭那點微末的傷感就這麼被吹走了,玉流忍着笑:“知道我要去祭誰嗎就說要去,我去祭被你替身的人。”
“啊,”敏郎頓時安靜了,極慢地松開手,做着替身該有的自覺,“我、我不去了。”
那道倩麗的身影不見了好久,他還站在原地。玉流說了假話,她不可能去祭拜他。
他走到玉流方才站着的地方,學着她擡頭望。正午微熱的風将他攥皺的衣袍吹起,好似撫平身外的褶皺。青山遙遙,她去看的誰?
青山頂,玉流找了處背風的小坡。她坐下來,随手挖出來的土坑裡,金紙搭成的通天塔一點點燃起,燃出濃郁的渺白煙氣。
像霧霭,久久不散。
她朝東望去,一道道灰碧色的群巒被白霭湮沒。一山還有一山高,她在山之下,人望山,山中人,不見山外人斷魂……
這次算是一時興起,她說:“沒什麼準備,将就一下,不過您,想來也不會在意這些俗物……提前祝您,生辰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