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玉流,逐漸溫和的視線從她的臉上剝離出另一個模糊的身影。他有片刻的恍惚,在失态前穩住了腳下。
真要計較年紀的話,他的和李長庚相差無幾,不然也不會被稱為異姓的兄弟。隻是同樣的久居避世,李長庚卻比他老得更快,五十歲不到的人,已經鶴發長髯加身。
看來霜雪無情,多年未見的老友更是凄苦自虐,昔日洞明的雙眸也似山泉眼枯竭,滿身狼藉,一地枯敗。
果然養孩子勞心費神,還都不省心。
他們那輩的人啊,廢的廢,殘的殘,死的死。紅白事無盡,老病死蹉跎,從未有個喜。
可他們那輩的人,留下的,也就隻有這麼幾個孩子了。
踽踽獨行二十多年後,在這樣一個不太好的夜晚,他在他們的後輩身上窺見了過去的影子,宋山雲想,這一次,也該輪到好事了。
隻是好事多磨。
思及此,宋山雲一反常态,如平常慈愛的長輩般,真心實意地叮囑道:“玉流,你已經牽扯進來了,那我隻能希望你如你的劍一樣,不要忘了,前路莫悔。”
玉流握着劍的手驟然一頓,眉心半斂。
宋山雲揮手:“伯伯我走了,無需相送。”
望着宋山雲走遠的身影,靜默良久的玉流忽然道:“我自然,也必然不會忘。”
平心靜氣後,她轉身,擡腳踢中地上新鮮出爐的兩具屍體:“你殺的?”
“呃……嗯。”敏郎摸着胳膊,應了聲。
聽着他有氣無力的回應,嘴邊怎麼殺的詢問就變成了關切:“怎麼了,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事,”他将手移到脖子上,“那我們現在,就走嗎?”
玉流順着他的手往下看去,眉心蹙起:“等一下吧。”
吹了聲口哨,白馬便領着黑馬走來。她拿出包袱,從幹淨的衣裙上撕下布條,扯了扯,結實,能用。
她伸手:“胳膊遞來,不是,右手,别磨蹭,快點。”
“噢,被發現了啊。”
“我又沒瞎。”
卷起的袖子下,是一道刺目的口子。他說是被樹枝劃傷的,口子的确不算深,就是長,一條血線跟蜈蚣似的,從小臂斜着快到手腕了。
“怎麼弄成這樣了?”
“綁我的時候,他們把我的袖子,嗯,給扯上去了,我自己也沒注意。”
“下次小心點,還好隻是皮肉傷,就這樣紮一下,能止住血就行。”
“好。”
月色下,無人的荒野地裡,她在關心他。
嗯,心有點癢。
紮得很緊,手臂發麻,更癢了。
他低下頭,悄悄靠近:“能不能……”
“輕一點?”玉流捏他小臂上的肉,“不行。”
敏郎的目光在她頭頂流連,欲言又止:“啊,不、不是,我是想說,大人您頭上,還有狗毛。”
玉流:“……”好想罵狗啊。
一把推開人,玉流低頭扒拉了一會兒:“還有嗎?”
敏郎湊過來,從發間,至耳後,最後在她頸側仔細看了許久,眼睛都笑彎了:“沒、沒有了。”
玉流這才把頭仰起來,面色不善地說:“不許說出去。”
“好,那我能問問為什麼狗毛會——”
“不許問,”玉流完全不想回憶自己怎麼和狗打鬥的,“别那麼好奇,你乖一點。”
敏郎:“好吧。”
“好了,”揮手散開身邊尋血而來的飛蟲,她在遍地的風敲枯枝中辨認突兀的過路聲,“接下來……”
沾了一點血沫的眼尾上揚,玉流朗聲道:“那邊的兩位,也給我滾出來。”
——無人作答。
玉流啧了聲:“怎麼,難道要我來請你們嗎?”
“不用不用。”
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小姑娘再想裝死都不行了,頂着一頭幹草杆和碎枯葉從斜矮的緩坡鑽出來,手裡還拉着一個蓋了一層黃土的小少年。
兩人走着,袖口褲管嘩啦啦地掉土塊。
“嘿嘿,姐姐哥哥好久不見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