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應當是一句很輕的疑問,被風徐徐送進耳中卻如洪鐘巨響,悠長的回音把她的心震亂了。
是誰?
還能是誰,除了他,玉流想不到任何人。
就算玉流嘴硬一直否認謝遙知的質問,她也得承認,從第一眼見到敏郎起,她就覺得他們很像。臉龐的走勢,眉眼的細節,唇角的弧度,都很像。
但也隻局限于像而已。
師兄……玉流閉上眼,被手掌遮住的眼前猶如重疊的黑夜,燥熱的晨風将她困在由她和他形成的方寸之地。
玉流聽見了自己完全亂掉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今日真的亂套了。
敏郎,謝遙知,還有她自己……
失序的感覺讓她沒有任何道理地愠怒,睜眼,用力地打掉他的手。
這是誰的手筆不用多說,在她留下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到來。
但她還是要問,秀氣的眉峰擰成鋒利的拐點:“謝遙知和你說了什麼?”
“說……”敏郎摸着自己被玉流拍紅的手面,她好像有點生氣了,猶疑了一會兒,小聲道,“我是替身。”
玉流毫不猶豫地否認:“你不是。”你這動不動就臉紅,吓一吓就要哭的性子,哪裡當得上宋繁聲的替身。
她的師兄,怎麼可能是個哭包,那可是她的師兄……
“我不是嗎,”他是不是該表現得高興點,可他還不想,又添了一把柴火,“謝公子還讓我不要癡心妄想。”
“……嗯。”
“嗯?”
這簡直就是無意識地答話,敏郎低頭,玉流越過了他的肩膀,不知在看什麼。
她在心不在焉嗎,因為想到他了嗎,所以根本沒有認真聽他說話,所以甯願去看外面一無是處的花草都不願意去看身邊的他嗎?
桃花眼半阖,眼睫如合歡小扇,敏郎将唇線抿得很細。
很難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有點想生氣了。
“大人,是那位嗎?”
玉流還在出神:“是……你說什麼?”
他真的要生氣了:“大人很在意那個人嗎?”
“……别問。”
敏郎沉默半晌,帶着一點不服氣:“為什麼不能問呢?”
“你這是——”玉流在飄遠的思緒中,終于聽出了他的不對勁。擡頭與他對視,好像透過了平靜的潭水,看見裡面遏抑的旋流,轉着轉着,她都要被吸入當中。
她剛想止損退後,旋流就逆着水波朝她浮來。
眼淚就這麼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沒有任何的鋪陳,連眼睛都沒有紅過。
玉流愣住,還能這麼哭嗎?
她真的要信了柳吾善的鬼話了,這可是天賦,哪裡是後天能演出來的。
此前被宋繁聲帶走的心也被敏郎的眼淚召了回來。
仿若豁然頓悟,難道他的傷心是因為替身之言嗎?
“你,”玉流潤濕幹裂的唇瓣,艱澀開口,“所以,你是在……患得患失嗎?”
聞言,敏郎的臉皺成一團:什麼患得患失,我這是吃醋!
他讷讷道:“大人好像沒有發現,我現在,是沒名沒分地站在大人身後。”
他在抱怨嗎,聽起來是的,還因為說得慢,所以穩,沒有再磕巴。也就是說,他平時說話也可以不磕巴的是嗎?
玉流覺得腦袋一陣暈乎,皺着眉回擊:“我說了,我會負責的。”
“可是!可是,”敏郎放平呼吸,讓自己的聲音不被洶湧的淚意壓過,“他們都不知道。”
“不是說好了嗎,不用在意他們,”玉流不明白,“你怎麼又……”
玉流頓了頓,敏郎的眼淚跟雨水一樣。
轉眼間,兩道無聲的淚痕從她眼前無聲無息地滑落。
再去看他的眼睛,淚波之下,一片死寂。
玉流驟然止住話語,恍惚間想到了自己。
嘴巴發幹,心口作疼。
她好像也這麼哭過,就在得知宋繁聲墜崖身亡的時候。
被人攥緊心髒的拉扯讓她很難受,煩躁地扯了扯衣襟,她不想再看見這樣沒有情緒的眼淚了:“别哭了,敏郎,别哭了!”
他還在落淚,既然他止不住,那就她來。
帕子帕子,玉流伸手翻,沒帶嗎,算了。
玉流抓起敏郎的手,還沒等她往上,他先反手将她握住。
“大人還是不懂嗎,因為人心,”不容她掙脫,更不容她後退,敏郎補上了那半步,又往前移了一點,幾乎與她緊貼。這樣的距離,不用張開臂膀,都能将她環在懷中。
眼淚突然就停了。
像是晴天的驟雨間歇,他說:“大人,我隻是個常人,我也會有私心的。”
他在慢慢抓緊她的手,在玉流訝然的失魂中不知不覺與她十指相交。
“占有是常态。”
“我也會嫉妒。”
太近了,周身全是他的氣息。
玉流伸出尚且屬于自己的手抵上他的胸口,在餘地中喘息:“等、等等……我、我記得你說過,嗯,你說你有心上人,還是城裡的。”腦子有點緊,玉流盡量不讓自己說蠢話。
“那是大人說的,我從沒說過這樣的話,”敏郎無聲地笑了,夾了夾手指,捏着她的手背,“我隻承認了我有心上人。”
“什、什麼!”
敏郎歪着頭,下睫還挂着淚滴,有點委屈地看着她:“大人不記得了嗎?”
玉流下意識地咽了咽:“好像……記得。”
她還不至于過了一夜就失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