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是在詢問的語氣,玉流盯着他那張出塵微瑕的臉,磨了磨虎牙,臭着臉不是很情願地靠過來。
宋繁聲彎腰,攬住她的後背,将腦袋搭在她的肩頸,移過眼,望向臨水的倒影。
“溪邊照影行,天在清溪底。”
宋繁聲呼出的氣像飛羽,又淡又輕,順着耳骨滑落至脊背,癢得很。
“念什麼詩,怪奇怪的,”玉流扭過臉,“好了沒?”
“嗯,”濃濃的鼻音後,宋繁聲閉上眼,貪戀短暫的親近。他依舊沒放手,隻是說道,“師妹,要快點長大。”
“我已經長得很快了。”
“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麼?”
“但是……”
夢裡的玉流屏氣凝神想聽清,夢外的玉流昏睡脫力,沉入水中。
裡頭的水中仙子撫過淤傷,外頭的日光仙子扶開窗棂,輕點入水面。
水如琉璃盞,溢彩帶流光。
紛紛桃花不在,桃花已有香來。
她模模糊糊地看,搖搖晃晃地想,輕輕點點地揉。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蓦地,她想起最後一句,“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恍如招魂。
死人與生魂,山水有相逢。
她從萬丈峰來到無涯山。
呼嘯的雲端下,山的脈絡如掌紋,生紋死紋,橫豎不過是窺不破天機的傳聞。
玉流煩躁地撩起長發:“我好煩,師兄和我比一場。”
長衫玉立,挺拔如樹的青年沒有拔劍,灰蒙蒙的眼像是蒙塵的碎星,目光卻如幽潭深冷:“師妹想殺了我嗎,或者說……師妹要殺我嗎?”
“不然呢,”玉流握住劍柄,沒有絲毫的迂回,“難道我這些年都在和你調情嗎?”
宋繁聲啞然失笑:“好無情啊。可以抱一下嗎?”
“抱什麼?”
“留個念想。”
“抱好了就陪我打?”
“嗯。”
玉流覺得今日的師兄很怪,可她一心想和他比,便不再深究。反手将劍放到身後,走了過去:“就抱一下。”
“好。”
然而在懷抱前,宋繁聲腰身半彎,脖頸低下,毫不猶豫地捏起了玉流的臉:“瘦了。”
“嘶,”玉流疼得吸氣,“你别太過分!”
“對不起,師兄和你道歉。”宋繁聲爽朗笑着,揉揉捏紅的臉頰,才低頭輕輕置于她的肩膀,眉眼垂落,他看見了她的劍。
他的是碎情,她的是莫悔。
造化弄人,碎情的是她,莫悔的是他。
“師妹。”
“幹嘛?”
“就叫叫……師妹。”
“别叫了,好了沒?”
“嗯,好了。”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吻住了她的耳垂。
“喂,宋繁聲!”她搓着發紅的耳朵瓣兒,擡頭再看時,宋繁聲已經聲聲咯血。
“你——”
“不要怕。”他依舊緊緊地抱住她。
減弱的心跳怦怦,是一座無形的牢籠,玉流退不得,他的血沾到了自己身上。
從溫熱到冰冷。
宋繁聲指腹點上血,畫在她的眼尾,痣同血融合,豔麗得像是血色的桃花:“很漂亮,師妹,很漂亮。”
玉流震驚地看着他,眼眸同嘴唇共顫,她在極怒中找回自己快丢失的聲音:“宋、宋繁聲,宋繁聲!你瘋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
他扯出堪稱病入膏肓之後終得解脫的笑,不小心拉動傷口,又湧上一口鮮血。
他閉眼咽下滿嘴的血腥,穩住漸淡的氣息,低聲喃喃道:“師妹,往上爬,不要怕,我會托住你的,就算掉下來,我也會拉你上來,師妹,師妹……”
“你得起來,大人,大人……”
一遠一近的兩道聲音逐漸糅合,溺水的人被拉出水的囚籠。
玉流猛地睜眼,流水磨過眼睛,她怔了怔,看清了将她拉起的不是宋繁聲。
滴答——
血色的漣漪在水中驚起波瀾,像染血的花瓣。
“啊!血、血!”敏郎臉色煞白,慌忙讓玉流仰頭。
玉流沒理他,摸着鼻子,粘膩的感覺落在指尖。
她沒有驚惶,隻是驟然的夢醒後,她一時難以理解:“……這個時候,為什麼流血的會是我?”